詩曰:
你是僧家我道家,道家丹鼎煮煙霞。
眉藏火電非閒說,手種金蓮不自誇。
三尺太阿爲活計,半肩符水是生涯。
幾回遠出遊三島,獨自歸來只月華。
這一首詩也是說道家要勝僧家之意。
卻說陳侍郎各處去找和尚,忽有一個年家用手一指,說道:“那玉闌杆下不是個和尚麼?”這個和尚叫做個“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陳侍郎擡頭一看,只見一個和尚站在玉闌杆下,自由自在,不覺不知。好個陳侍郎,走近前去,舉起牙笏,把個長老的背脊上輕輕的點了一點。長老道:“甚麼人?”侍郎道:“你也幹出你的勾當來也。”長老道:“叫我幹出哪一件來?”侍郎道:“士農工商,各執一業。你們既與天師賭勝,也像個賭勝的纔好哩!”長老道:“怎麼像個賭勝的?”侍郎道:“天師立了許大的壇場,站在壇上披着發,仗着劍,踏着罡,步着鬥,捻着訣,念着咒,這早晚天昏地黑,他的神將料應是下來了也。你也須立個甚麼法場,書個甚麼符驗,念個甚麼咒語,遮攔着他的天神不降壇場,卻纔有個贏手。”長老道:“天師有人答應,會立壇場;我貧僧沒人答應,不會立壇場。道士會捻訣,我僧家不會捻訣。道士會念咒,我僧家不會念咒。”侍郎道:“普庵咒極能辟邪,你可念些。”長老道:“普庵咒梵語重疊,貧僧不曾學得。”侍郎道:“既不念咒,只誦你家的經典罷。”長老道:“連經也不會誦。”侍郎道:“《心經》又明白,又簡易,這是好唸的。”長老道:“若是《心經》,在幼年還念得一半,到如今就是懸本也念不清了。”侍郎道:“你還是自幼兒出家,你還是半路上出家?”長老道:“我是自幼兒出家的。”侍郎道:“怎麼不從個師父?”長老道:“我也拜過好幾個名師來。”侍郎大笑說道:“再不拜過名師,還不知怎麼樣的。”長老看見這個官長有許多的作興他,他把個慧眼瞧他一瞧,原來這個人已經五世爲男子,到了七世就是地仙。長老心裏想道:“待我點他點兒。”說道:“你愁我不會念經,我有兩句話兒告訴你,你可聽我。”侍郎道:“學生也在門裏,怎麼不聽?”長老道:“你可記得:達摩西來一字無,全憑心上用工夫。若將紙上尋門路,筆尖點沒了洞庭湖。”侍郎大驚失色,說道:“你賭了勝,待我來拜你爲師。”長老道:“你果是在門之人。”
侍郎道:“這早晚天愁地暗,衆天將只在目下降壇,你若是輸了,佛門也不好看相。”長老道:“你甚麼要緊,這待替我着急?”侍郎道:“我倒爲你,你自家越加不理着。這是甚麼時候?這如今正在天翻地覆,鬼哭神愁,你要些甚麼東西,怎麼再不開口?”長老道:“你問得緊,我說了罷。”侍郎道:“是個甚麼?”長老道:“待我先尋個物件去取來。”侍郎道:“要尋個物件,或是各牙行去支取,或是官府家去借辦,或是朝廷裏面去請旨,快當些說罷。”長老道:“這個都不潔淨,莫若還是我自家的罷。”侍郎道:“也快當些取出來。”長老把隻手到袖兒裏面左掏右掏,又問說道:“你高遷的衙門是文是武,還是哪裏管事?”那陳侍郎心裏吃緊,咬得牙齒咯咯兒響,卻又撞遇着這個和尚,就是個綿花團兒,再也抽扯不斷,急得他放出聲來說道:“你管我甚麼高遷,且拿出你的傢伙來也。”長老左掏右掏,左摸右摸,摸出一個鉢盂來。陳侍郎說道:“你這個師父,原來越發是個礙口飾羞的,這早晚還沒有用齋哩?”長老道:“不是用齋。”侍郎道:“既不是用齋,卻用些甚麼?”長老道:“要些水兒。”侍郎道:“要些水兒就費了這許多的脣舌。”
恰好的有一個穿白靴的走將過來,侍郎問他道:“你是個甚麼人?”其人道:“小的是個巡班的圓牌校尉。”侍郎道:“你替這師父舀些水來。”那校尉掣着鉢盂就走。長老連聲叫道:“舀水的快轉來!”侍郎道:“老師,你忒費事,與他舀水去罷,怎麼又叫他轉來?”長老道:“你不曉得我要的甚麼水。”那校尉倒也是個幫襯的,連忙的轉來說道:“你要的甚麼水?”長老道:“你把洗了手腳的水不用舀。”校尉道:“小的怎麼敢。”長老道:“缸盤裏的水不用舀,房檐兒底下的水不用舀,養魚池裏的水不用舀,溝澗裏的水不用舀。”侍郎急得沒奈何,說道:“老師只管說個不用舀的,你把個用舀的水,叫他舀便罷。”長老道:“不是你這個破頭楔,這不用舀的水,說到明日,這早晚還說不盡。”侍郎聽之,又惱又好笑,說道:“你這等的磨賴,才做得和尚。你還是要些甚麼水?”長老道:“我要個沒根的水。”那校尉聽見“沒根”兩個字,放下鉢盂,望外就走。侍郎道:“你且站着,怎麼就走?”校尉道:“樹木便有根,竹子便有根,不曾見個水說甚麼有根沒根,我不會舀,得另尋一個來舀罷。”侍郎又問道:“同是一樣的水,老師怎麼講個有根沒根的言話?”碧峯長老道:“那長流的活水,通着江海,這就叫做是沒根。”那校尉曉得了沒根的水,拿起鉢盂又走。長老又叫道:“舀水的快轉來!”侍郎道:“老師,你怎麼這等三番兩次叫人轉來?”長老道:“還有話不曾說得完。”校尉又轉來道:“請說完了,待我舀去罷。”長老道:“舀水時,左手舀起,就是左手拿來,不要放到右手裏去;右手舀起,就是右手拿來,不要放到左手裏去。行路之時,不要挨着那裏,不要靠着那裏,也不要站住在那裏,一竟捧着到我貧僧面前來,這纔是沒根到底。”那校尉連聲道:“曉得,曉得!”急忙的就走。長老又叫道:“舀水的還轉來!”侍郎也厭煩了,不去問他。只是那個校尉有緣,又跑轉來說道:“還有甚麼吩咐?”長老道:“你拿這個鉢盂去舀水之時,止好在鉢盂底上皮皮兒一層,多了便拿不起來。”校尉說道:“曉得,曉得!”卻急忙的離了九間金殿,出了五鳳樓前,直走到玉河之上。校尉心裏想道:“這個水直通江海,卻是個沒根的,待我下去舀起一盂兒來。”心裏又想道:“那長老吩咐道,舀多了水,便自拿不起來,看將起來,這個鉢盂只有恁的大,我的膂力可舉百鈞,怎麼會拿不起來?我且把個鉢盂滿滿舀了,看是何如。”果真的舀滿了,便就拿不起來,那怕你兩隻手,那怕你盡着力,只是個拿不起來;去了些,還拿不起來;又去了些,還拿不起來;再又去了些,還又拿不起來;一直去到底兒上只有皮皮的一層,方纔拿將起來。這個校尉也就曉得這個長老不是個等閒的那謨。只見他一隻手舉起鉢盂,兩隻腳跑着路,又不敢偷閒,又不敢換手,一直拿到長老面前來。拿得那個校尉渾身是汗,遍體生津。長老說道:“放在地上。還要柳枝兒兩根。”好個校尉,放了鉢盂,轉身又取了兩根柳條兒遞與長老,也不辭而去。
長老把個賭勝只當個耍子兒,把個指甲挑出一爪甲兒水來,放在磚街之上,寫了個“水”字,左腳踏了;把個鉢盂放在右壁廂,柳條兒擔着右腳踏着。侍郎說道:“你也立個壇場,做些手法。”長老道:“我也沒個壇場,況且沒個手法。”侍郎道:“你不要礙口飾羞的,你就用一百張桌兒,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張椅兒,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口水缸,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個火爐,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根桃木樁兒,也是有的;你就用五百面五方旗號,也是有的;你就用五百名上堂僧諷經,也是有的;你就用五百名青童,也是有的;你就用五百名軍勞,也是有的;你就用一百擔千張馬甲,也是有的。”長老道:“這都是天師用的,貧僧用它不着。”侍郎道:“既用不着時,卻怎的能取勝?”長老道:“我這鉢盂兒的水就夠了。”侍郎嘆上一聲,說道:“箭頭不行,送折了箭桿,也是沒有用處。”長老道:“不消你發急,我這裏自有個處分。”侍郎也沒奈何,告辭長老,退回本班而去。
卻說僧、道賭勝,張天師在九間金殿上立了壇場,文武百官多半都是他的心腹,也有念謠歌的,也有唱道情的,都只是助張天師的興。金碧峯長老站在玉闌杆之下,只作不知。天師又意大心高,老大的不放金碧峯在心上。長老看見那一天的雲,向東南上漸漸的散了,天晴氣清,知道天師有些不肢節了,伸起手來,指着桌子上高聲大叫,說道:“張天師,你也遣下天神來,待我貧僧取下六陽首級與你哩!”一連叫了兩三聲。那天師自從五鼓上壇作法,到了日中,還沒有些甚麼證明功德,恰又聽見和尚在壇下揚言,心下也有幾分不自在了。傳下一個法令,吩咐誦《黃庭經》的且把《黃庭經》歇了,吹打的且把樂器歇了,只許五方磨旗校尉磨動五方神旗,他自家在七七四十九張桌兒上,披着發,仗着劍,踏着罡,步着鬥,捻訣,念着咒,法用先天一氣,將用自己元神,忙忙的取出令牌,拿在手裏,連敲三下,喝聲道:“一擊天門開,二擊地戶裂,三擊馬、趙、溫、關赴壇!”天師還是有些傳授,果然的又是東南霧起,西北風生。真好一陣大風!有一律秋風詩爲證,詩曰:
白帝陰懷肅殺心,梧桐落盡又楓林。
江蘆爭刮盈盈玉,籬菊搖開滴滴金。
張翰棄官知國難,歐陽問僕覺商音。
無端更妒愁人睡,亂送孤城月下砧。
此時正是太陽當頂,午牌時分,被這個風一陣刮一陣,直颳得天日無光,伸手不見掌,面前不見人。百官們多半是天師的心腹,哪個不說道神將即刻降壇,哪個不說道和尚卻賭輸了也!朝廷看見這個天昏地黑,也怕走了和尚,差許多的官圍住了雲路丹墀。那丹墀中高照點了一百二十對。那高照又有些妙處,也不知是生來的好,也不知是製作得好,風越大,燈越明。話說這個燈倒不怕風,只是天上的雲倒有些怕風。原來颳得風大,把個黑雲都吹將去了。一時間雲開見日,正交未時,太陽當空,萬里明淨,沒有了雲也罷,連風也沒有了些。天師心上的官員又說道:“似這等萬里無雲,神將想是半路上回去了。”張天師在於七七四十九張桌子上,激得只是暴跳,渾身是汗,直透重衣。心裏又激得慌,太陽又曬得慌,把那些符牒一道未了,又燒一道,一道未了,又燒一道,一氣兒燒了四十八道。符便燒了四十八道,天將卻不曾見有半隻腳兒下來。碧峯長老對着那個桌兒上高聲大叫道:“我把你當個神仙的後代,祖師的玄孫,原來盡是些障眼法欺侮朝廷,只這三日費了朝廷多少錢糧,你這憊懶的道人,怎麼敢與我真僧賭勝?我欲待贏了你的項上六陽首級,又恐怕動了戒殺之心;我欲待饒了你的項上六陽首級,卻又沒有些甚麼還你的滅僧之罪。也罷,朝廷在上,文武百官在前,自古道,‘饒人不是癡,癡漢不饒人。’我且饒了你罷,我自回名山去也!”道猶未了,渾身上金光萬道,原來這個和尚早已有影無形了。
衆保官一齊上殿,面見萬歲爺爺,齊聲奏道:“今日僧、道賭勝,和尚早已回名山去了。”萬歲爺道:“僧、道兩家,哪個贏?哪個輸?”衆保官說道:“張天師符牒燒了四十八道,並不曾見個天將赴壇。那僧家說道:‘朝廷在上,文武百官在前,我且饒了你罷,我自回名山去也!’”萬歲爺道:“僧家饒得他,我這裏卻饒不得他。我若饒了天師,護相容隱,怎麼叫做個王法無私?”即時傳下旨意,着錦衣衛掌印官即將張真人捆下壇場,前赴市曹處斬,獻上首級毋違。一聲叫斬,文武百官都吊了魂。只見三尺劍從天吩咐,一羣虎就地飛來,劃喇喇推下人去,血淋淋獻上頭來。這個君王的旨意,就是一百張口也難分辯。一旁綁下天師,一旁開刀要斬。天師口口聲聲叫着:“冤枉!”萬歲爺是個不嗜殺人之君,聽知天師口叫“冤枉”,誠恐他屈死不明,即時又傳下個旨意,權赦天師上殿分理。天師上殿,萬歲爺道:“你今日賭勝不見勝,欺侮朝廷,怎麼叫做冤枉?”天師說道:“臣有飛符五十道,才燒了四十八道,還有兩道飛符不曾燒。赦臣兩個時辰的死罪,臣再登壇,遣神調將;若是再無天神降壇,那時斬臣首級,臣死甘心。”聖旨一道,準赦張真人兩個時辰死罪。
天師再上七七四十九張桌兒上去,也沒有個人去打桃樹樁,也沒有個人去磨五方旗,也沒有個人去動水缸兒裏的水,也沒有個人去煽火爐兒裏有火,也沒有個道官去念《黃庭經》,也沒有個道士去吹動樂器,只是自家披着發,仗着劍,踏着罡,步着鬥,捻着訣,念着咒,蜢踏了一會。卻又取出那個令牌來,拿在手裏,連敲三下,喝聲道:“一擊天門開,二擊地戶裂,三擊馬、趙、溫、關赴壇!”敲了三下令牌,急忙裏把個飛符燒了兩道。猛聽得半空中劃喇喇一聲響,響處掉下了四位天神:同是一樣兒的長,長有三十六丈長;同是一樣兒的大,大有一十八圍。只是第一位生得白白的,白如雪:
一稱元帥二華光,眉生三眼照天堂。
頭戴叉叉攢頂帽,五金磚在袖兒藏。
火車腳下團團轉,馬元帥速赴壇場。
第二位生得黑黑的,黑如鐵:
鐵作襆頭連霧長,烏油袍袖峭寒生。
濆花玉帶腰間滿,竹節鋼鞭手內擎。
坐下斑斕一猛虎,四個鬼左右相跟。
第三位生得青青的,青如靛:
藍靛包巾光滿目,翡翠佛袍花一簇。
硃砂發樑遍通紅,青臉獠牙形太毒。
祥雲靄靄離天宮,狠狠牙妖精盡伏。
第四位生得赤赤的,赤如血:
鳳翅綠巾星火裂,三綹髭鬚腦後撇。
臥蠶一皺肝膽寒,鳳眼圓睜神鬼怯。
青龍刀擺半天昏,跨赤兔壇前漫謁。
原來面白的是個馬元帥,面黑的是個趙元帥,面青的是個溫元帥,面赤的是個關元帥。這四位元帥齊齊的朝着天師打了一個躬,齊齊的問聲道:“適承道令宣調吾神,不知哪廂聽用?”天師看見了四位天神,可喜又可惱,可惱又可喜。怎麼可喜又可惱?若是天神早降壇場,免得賭輸與和尚,這卻不是個可喜又可惱?怎麼叫做個可惱又可喜?終是得了這四位天神赴壇,才免了那鋒鏑之苦,這卻不是個可惱又可喜?天師問道:“我與和尚賭勝,諸神何不早赴壇場?”四位天神齊聲答應道:“並不曾曉得天師賭勝。”天師道:“我有飛符燒來,諸神豈可不曾看見?”天神齊聲道:“不曾看見。”天師道:“我燒了四十八道,豈可一道也不曾看見?”天神齊聲道:“止是適才看見兩道。”天師道:“除這兩道之外,先燒了四十八道。”天神齊聲道:“若說四十八道,諸神實不曾看見。”天師道:“想是天曹哪一個匿按我的飛符不行?”天神齊聲道:“天曹誰敢匿按飛符?”天師道:“諸神都在那裏公幹,不曾看見飛符?”天神齊聲道:“今年南天門外大水,就是倒了九江八河,就是翻了五湖四海,浪頭約有三十六丈多高,淹了靈霄寶殿,險些兒撞倒了兜率諸天,故此小神們都在南天門外戽水。適才落了早潮,就有兩道飛符來到,小神們見之,特來聽調。”天師辭謝了四位天將,下壇繳旨。當有圓牌校尉覷着陳侍郎笑了一笑,陳侍郎覷着校尉點一點頭。怎麼圓牌校尉笑了一笑,陳侍郎點一點頭?原來南天門外的大水,就是金碧峯鉢盂裏的水,金碧峯鉢盂裏的水,就是圓牌校尉舀的玉河裏無根的水。別的耳聞是虛,陳侍郎眼見是實,故此校尉笑一笑,侍郎點一點頭。
卻說文武百官看見四位天將對着天師講話,一個個、一句句都傳與萬歲爺聽到。萬歲爺聽知天將說話,又聽知上方有這個水厄,淹了靈霄殿,險些兒撞倒了兜率天,萬歲爺道:“天宮尚且如此有水,不知今年天下百姓如何?”滿腔子都是惻隱之心。只見天師下壇,俯伏金階繳旨。萬歲爺道:“上界有水,天將來遲,恕卿死罪。只一件來,死罪可恕,活罪又不可恕。”天師道:“既蒙聖恩恕臣死罪,怎麼又有個活罪難恕?”聖旨道:“要卿前往西番,取其玉璽與朕鎮國,這卻不是個活罪難恕?”天師道:“伏乞陛下寬恩,要取玉璽,苦無甚麼難處。”聖旨道:“怎麼取璽不難?”好個天師,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心裏想道:“今日受了這個和尚許多周折,就在取璽上還他一個席兒罷。”回覆道:“容臣明日上本,保舉一人前往西洋,取其玉璽,全然不難。”聖旨道:“朕要玉璽甚急,明日上本,又費了事,修書不如面陳,就是今日從直口奏罷。”天師道:“依臣口奏,臣保舉適才賭勝的和尚,本事高強,過洋取寶,手到寶來。”聖旨道:“適間的和尚也不知其姓名,怎麼叫他取璽?”天師道:“陛下究問保官,便知他端的。”聖旨一道:“宣陶學士、劉誠意二卿上殿。”二臣即時俯伏金階,奏道:“陛下何事宣臣?”聖旨道:“二卿保舉僧家,那僧家甚麼名姓?”陶學士道:“小臣保狀上已經有了,那僧人俗家姓金,道號碧峯,叫做個金碧峯和尚。”天師道:“就是這個金碧峯下洋取寶,手到寶來。”劉誠意道:“天師差矣!朝廷要璽,你無故奏上朝廷,滅了和尚;今日你賭輸與和尚,又保舉和尚下西洋,你這還是侮慢朝廷?你這還是顛倒和尚?”這兩句話兒不至緊,把個張天師連燒四十八道飛符的汗,又嚇出來了。
只見金階之下,一字兒俯伏着四位老臣。上問道:“四位老臣是誰?”原來第一位是成國公朱某,第二位是英國公張某,第三位是衛國公鄧某,第四位是定國公徐某。四位老臣說道:“天師既滅和尚,又保和尚,一功一罪,伏乞天恩寬宥則個。”聖旨道:“怎麼見得該寬宥?”他四位老臣道:“因是天師滅卻凡僧,才得聖僧;若不是滅卻凡僧,怎麼得這個聖僧?功過相抵,伏乞寬恩。”聖旨道:“依四卿所奏,赦天師無罪。只是那僧人不知何處去了,到哪裏去尋他來?”天師道:“小臣有個馬前神算,容臣算來。”聖旨道:“着實算來。”天師笑了一笑,說道:“臣算他在西北方五臺山文殊師利寺裏講經說法。”聖旨道:“你會算他居住,怎麼不會算他本事,又和他賭勝?”天師道:“臣已經算他四卦。第一卦算他是個廩膳生員;第二卦算他是個王府殿下;第三卦算他是個乞丐之人;第四卦算他是個九十八九歲的老兒,倒有個八十七八歲的沒趿的媽媽隨身,所謂陰陽反覆,老大的不識得他。”劉誠意道:“天師滿肚子都是算計人的心腸,怎怪得陰陽不準!”聖旨一道:“着張真人明日五鼓進朝領旨,前往五臺山欽取金碧峯長老無違。百官散班,欽此。”
文武百官出朝,天師也就出朝。那保天師的四位老臣說道:“適來的和尚,就是屬起火樹的。”天師道:“怎見得?”那老臣道:“你不曾看見他響的一聲,就上天上?”那兩個保僧人的大臣說道:“那長老是個騎硫磺馬的。”天師道:“怎見得?”那大臣道:“你不看見他屁股裏一漏煙?”只見一個吏部侍郎姓陳,聽見這些國公學士都在取笑,說道:“今日的和尚,倒是個熟讀嫖經的。”衆官道:“怎見得?”陳侍郎道:“你不看見他得趣便抽身?”只是一個圓牌校尉,在陳侍郎馬足之下走,他也說道:“這個和尚不但是熟嫖經,《大學》、《中庸》也熟。”侍郎道:“怎見得?”校尉道:“老爺不曾看見他的鉢盂裏的,是個今天水一勺?”卻又大家取笑了一會。各人歸衙,不覺轉身便是半夜,便是五更,金雞三唱,曙色朦朧,宮裏升殿,文武百官進朝。天師進朝領旨。
卻不知天師領了旨意,取得碧峯長老有功無功,卻不知碧峯長老知道天師領了旨意,取他來也不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