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洞門無鎖月娟娟,流水桃花去杳然。
低眇湖峯煙數點,高攢蓬島界三千。
雲中雞犬飛丹宅,天上龍蛇護法筵。
爲問西洋多道力,笑收妖婦晚風前。
卻說馬公道:“還有姜金定是個禍根,相煩天師一總結果了他也罷。”天師道:“這都在貧道身上。”三寶老爺說道:“且先把這些頭安頓在哪裏纔好?”天師叫聲:“黃巾力士何在?”只見五個力士跪在面前。天師道:“你們把那些頭送到長流水裏去罷。”五個力士齊齊的答應道一聲:“是!”即時把這五串頭,一人一串,擲將出去,遠遠的送到大海中央。五個力士又來複命。天師道:“還有一樁事相煩你五位。”衆力士說道:“悉遵道令,怎敢有違。”天師道:“此中有一個女將姜金定,善能五囤三出,善駕三丈膝雲。我今日要拿他,你們與我出這一力。”五個力士說道:“但憑吩咐。”天師道:“你們五個人伏在五方,隨他囤在那方,那方力士即時活拿他來,各要用心,有功之日,明書上清。”
吩咐已畢,只見藍旗官報說道:“所有姜金定單刀匹馬,在於沿海邊上追尋那些婦人頭。”天師道:“這妖婢今日自送其死。”好天師,跨上青鬃馬,馳驟而出。望見姜金定,喝聲道:“潑賤婢哪裏走!”姜金定未及回言,天師劍頭上早燒了—道飛符,早已有個天將捺將姜金定過來,解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說道:“這等一個小丫頭,原來—肚子都是些金蟬脫殼。”天師道:“今番是個柘樹盤根,動不得了。”王爺道:“還是個推車上嶺,走不得了。”馬公道:“還是個隔山取火,討不得了。”姜金定自家說道:“我今日還是個倒澆蠟燭,由不得了。”三寶老爺罵道:“油嘴有這些講的!叫旗牌官來,把他就捆在我這面前,—刀刀的細細剮來,—根根的骨頭細細拆來,看他走到哪裏去?”姜金定說道:“縱然萬剮我,此心不死也難。”天師道:“你既然此心不死,再放你回去何如?”姜金定說道:“你若再放我去,再捉我來,我卻心死。”天帥道:“只捉你一轉,不見我的手段。昔日諸葛亮七縱七擒,纔是個漢子。我今日也放你七轉,你心下何如?”姜金定說道:“若能七縱七擒,我卻死心塌地。”天師道:“元帥且放他,看走到哪裏去?”老爺道:“現鐘不打,又去鍊銅。拿過來剮了罷!”天師道:“但放他去不妨,他走到哪裏去?”老爺道:“既然天師高見,悉憑尊裁。”天師道:“姜金定,你去罷。”
姜金定方纔去了不及半晌,只見—個紅臉力士一手揪着頭,一手拎着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喝聲道:“快走!”姜金定轉身就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個青臉力士一手揪着頭,一手拎着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轉身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黑臉力土一手揪着頭,—手拎着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爬起來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白臉力士一手揪着頭,一手拎着腳,—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爬起來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個黃臉力士一手揪着頭,一手拎着腳,着實的一擲擲將來。這一擲不至緊,把個姜金定跌得兩腿風麻筋力倦,渾身痠軟骨頭酥。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慢慢的爬將起來,說道:“我今番不走了。”天師道:“先說了七縱七擒,這才走得五轉,怎見得我的手段?”姜金定說道:“今番我已心死了,管你甚麼七縱不七縱。”天師道:“你既心死,可將去梟首罷。”姜金定說道:“我如今是個—几上肉,任君剁,怕甚麼梟首哩。”天師道:“我這裏不殺你,你與我立一項功來,你心下何如?”姜金定道:“但憑吩咐就是。”天師道:“你回去報與你的國王,你可肯麼?”姜金定說道:“既蒙不殺之恩,自當前去,夫復何辭!但不知天師意下何如?”天師道:“我這裏別無他意,只要你國王一封降書,投於俺元帥;—封降表,奏上我南朝天王。倒換通關牒文,前往別國,專問有我南朝傳國玉璽沒有,有則作急獻來,沒有便罷。再次之,前日沙彥章失陷在你國,好好的送上來。此外再無他意。”姜金定說道:“諸事可依。只是甚幺傳國玉璽,俺們並不曾聽見,這是沒有的。”天師道:“沒有的便罷,你快去快來回話。”
姜金定抱頭鼠竄而去。見了國王,國王道:“姜將軍,你連日之戰何如?”姜金定說道:“非幹小臣之罪,怎奈南朝來的將勇兵強,我們不是他的對子。況兼那個天師果真的駕霧騰雲,驅神遣將,十分利害。還有那個國師,懷揣日月,袖囤乾坤,斬將搴旗,不動聲色。事至於此,臣力竭矣,無可奈何。”番王道:“只是多負了愛卿。”姜金定說道:“臣之父兄死在南朝,臣之師父敗在南朝,臣之力量盡於今日。惟願我王早賜一刀,臣死瞑目。”番王道:“怎麼說個死字?俺的江山社稷,全賴愛卿扶持。”姜金定說道:“臣無力可施,怎麼扶持得社稷?”番王道:“天下事,不武則文,不強則弱。爲今之計,何以退解南兵?”姜金定說道:“還有左右丞相,小臣怎麼擅專?”番王道:“是我不合監禁了左右丞相,今番卻怎麼轉彎?”姜金定說道:“事勢至此,不得不然。急宣丞相進朝,遲則不及。”番王即時傳一道飛詔,急宣左右丞相進朝,所有總兵官一體釋放,照舊供職。左右丞相見了番王,番王道:“是俺不聽忠言,悔之無及。今日要降書降表送上南朝,又要倒換通關牒文前往別國,須在二位丞相身上。”左右丞相說道:“這纔是個道理,只還有—件來。”番王道:“還有哪一件?”丞相道:“獻上降書,須要糧草侑緘;獻上降表,須要些寶貝進貢。”番王道:“這個不難,但有的都奉上去就是。”姜金定說道:“前日陷陣的千戶沙彥章先要送去。”番王道:“便先送去。”即時姜金定送過千戶沙彥章,跪在中軍帳下磕頭謝罪。三寶老爺道:“辱國之夫,何顏相見!待你以不死,此後立功自贖。”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金蓮寶象國左右丞相見。”左丞相孛鎮龍帳前相見,手裏捧着一封金字降表,口裏說道:“小臣國王多多拜上元帥,所有金字降表一封,相煩進上天朝朱皇帝駕下,外土產不腆之儀,共成拾扛,聊充進貢。另具草單奉覽畢。”老爺吩咐中軍官奉表章,吩咐內貯官收下土產,吩咐旗牌官接上草單來看。只見單上開載的都是些道地寶貝。計開:
寶母一枚,海鏡一雙,大火珠四枚,澄水珠十枚,闢寒犀二根,象牙簟二牀,吉貝布十匹,奇南香一箱,白鶴香一箱,千步草一箱,雞舌香一盤,海棗一盤,如何一盤。
三寶老爺看了草單,滿心歡喜,問說道:“這些寶貝可都是你本國所出的麼?”左丞相孛鎮龍說道:“俱是本國土產。”老爺道:“這些寶貝你都識得麼?”丞相道:“都是識得的。”每月十五日晚上,置之海邊上,諸寶畢集,故此叫做寶母。”老爺道:“海鏡是個甚麼?”丞相道:“海鏡如中國蚌蛤一般相似,腹中有一個小小的紅蟹子。假如海鏡飢,則蟹子出外拾食,蟹子飽歸到腹中,則海鏡亦飽。其殼光可射日,故此叫做海鏡。”老爺道:“大火珠是甚麼?”丞相道:“這珠徑寸之大,渾身上是火,日午當天,珠上可燎香褻紙,暮夜持之,前後照車千乘,故此叫做大火珠。”老爺道:“澄水珠是甚麼?”丞相道:“此珠亦有徑寸之大,光瑩無瑕,投之清水中,杳無形影;投之濁水中,其水立地澄清,澄澈可愛,故此叫做個澄水珠。”老爺道:“闢寒犀是甚麼?丞相道:“闢寒犀是本國所產的犀牛角。但此角色如金子之狀,用金盤盛之,貯於殿上,暖氣烘人可愛,響應此叫做闢寒犀。”老爺道:“象牙簟是甚麼?”丞相道:“象牙簟就是象牙抽成細絲,織之成簟,睡在上面,百病俱除,土名象牙簟。”老爺道:“吉貝布是甚麼?”丞相道:“吉貝是柯樹,其花成時,如鵝毛之細,抽其緒,紡之成布,染以五色,文采燁然,土名吉貝布。”老爺道:“奇南香是認得。白鶴香是甚麼?”丞相道:“白鶴香是長成的一柯樹,劈開來片片是香,燒在爐中之時,其煙直上,結成一對一對的白鶴沖天,故此叫做白鶴香。”老爺道:“千步草是甚麼?”丞相道:“千步草也是生成的,其性本香,用之佩在身上,香聞千步之遠,故此叫做千步草。”老爺道:“雞舌香是甚麼?”丞相道:“雞舌是個樹名,其樹辛厲,禽獸俱不敢近。至四五月間開花,花熟之時,隨水出香,蓋釀花而成者。以口含之,毛髮俱是香的,故此叫做雞舌香。”老爺道:“海棗是甚麼?”丞相道:“海棗之樹,如中國棕櫚之狀,其樹五年一度開花,五年一度結實。實如瓜大,味最鮮美,土名海棗。”老爺道:“如何是甚麼?”丞相道:“如何亦是海棗之類,其形似棗,其大有五尺長,三尺圍,其樹九百年一結實。人生一世,不曾看見它開花如何,結實如何,故此叫做如何。”老爺道:“我大明朱皇帝駕下原有個傳國玉璽,卻被元順帝白象馱之入於西洋,不知可在汝國麼?”丞相道:“並不曾看見有甚麼南朝玉璽,有則即當奉還,不敢隱匿,自取罪戾未便。”老爺道:“請坐轅門外,再當轉敬。”
左丞相已出,右丞相田補龍相見帳下,手裏捧着一封降書,說道:“俺國王多多拜上元帥,具有降書一封奉覽。”三寶老爺吩咐旗牌官接過書來,拆開讀之。書曰:
金蓮寶象國國王佔巴的賴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聞天子者受天之命,爲天之子,內主中國,外撫四夷。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莫不尊親。某僻處西戎,罔瞻冠服,致幹天怒,爰示旌旗。覆天載地,識生成之有自;沐霜櫛雪,知收斂之無遺。幸具犬馬之知,敢肆蝮蛇之毒。敬將書幣,用展精忱,永作外藩,時輸內貢,矢心惟一,誓無二三!伏乞高明,俯垂憐鑑,某不任戰悚惶懼之至。年月日佔巴的賴再頓首書。
元帥覽書已畢,說道:“知道了。”右丞相說道:“俺國國王別具荒儀,奉犒元帥麾下列位軍長,伏乞一併收下。”元帥道:“是甚麼物件?”右丞相道:“具有小單奉覽。”元帥吩咐旗牌官接上來看着,只見單上計開:
黃金一千兩,白金一萬兩,活豬三百口,活羊五百牽,活雞一千隻,鮮魚五十擔,醃魚一百擔,稻米五百擔,柴草一千擔,椰子十擔,西瓜、甘蔗各五十擔,波羅蜜、蕉子各十擔,黃瓜、葫蘆各五十擔,蔥、蒜各十擔,檳榔老葉十擔,咂甕酒二百尊。
元帥看了單說道:“太多了些。”右丞相道:“俺國國小民貧,毫無所出,此不足爲敬,聊具軍中—餉而已,伏乞笑留。”元帥道:“多謝了。我且問你,這裏有雞,可有鵝、鴨麼?”丞相道:“小國不出鵝、鴨。就是雞,至大者不過二斤,腳高寸半或二寸爲止。但雄雞則耳白冠紅,腰矮尾竅,人拿在手裏他亦啼,最是可愛。”老爺道:“這果子、蔬菜可都是本國出的?”丞相道:“是本國出的。果品還有梅子,味酸不敢獻上。小菜還有冬瓜,還有芥菜,非其時不得獻上。”老爺道:“稻米可是本國出的?”丞相道:“是本國出的。此米粒細而長,色多紅少白。大小麥俱不出。”老爺道:“這酒怎麼叫做咂甕酒?”丞相道:“此酒初然以飯拌藥,封於甕中,俟其自熟,欲飲則以長節小竹筒長三四尺者,插於酒甕中,賓客圍坐,照人數入水,輪次咂飲。吸之至幹,再入水而飲,直至無酒味而止。”
元帥道:“你國中文字何如?”丞相道:“椎魯之徒,何文字之有!書寫等閒,沒有紙筆,用羊皮捶之使薄,用樹皮薰之使黑,折成經摺兒,以白粉寫字爲記。”元帥道:“你國中歲月何如?”丞相道:“我國中無閏月,以十二月爲一年。晝夜各分五十刻,用打更鼓者記之。”元帥道:“你國中刑罰何知?”丞相道:“我國中刑罰,其罪輕者,用四個人拽伏於地,藤杖鞭之;其罪當死者,以繩繫於樹,用梭槍齊喉而割其首。若故殺劫殺者,以象踏之,或以鼻卷撲於地。犯奸者,男女各入一牛以贖罪。偷國王物者,以繩拘於荒塘,物充即出之。若爭訟有難明之事,官不能決者,則令爭訟二人騎水牛過鱷魚潭,理屈者,鱷魚出而食之;理直者,雖過十數次,魚亦不食。”元帥道:“國中婚娶之禮何如?”丞相道:“俺國中婚事,男子先入女家,成其親事,過到十日半月之後,男家父母及諸親友用鼓迎之歸家,飲酒作樂。”元帥道:“國中吊賀之禮何如?”丞相道:“百姓家不行吊賀,惟有國王當賀之口,用人膽汁沐浴,將領以下,俱獻人膽爲賀。第不用中國人膽。相傳往年有用華人一膽者,是日—甕之膽盡皆朽腐,王即病死,故後來切戒之。”元帥道:“國王在位何如?”丞相道:“俺國國王,大凡在位三十年者,即退位出家,今弟兄子侄權國。王往東山持齋受戒,茹素獨居,呼天誓曰:‘我先在位不道,當爲狼虎食之,或病死之。’若一年滿不死,則再登王位,復理國事。國人稱呼爲昔黎馬哈刺託,蓋至尊至大之稱也。”元帥道:“承教一番,三生有幸。”—吩咐紀錄司登禮物簿,一邊吩咐軍政司收下禮物,—邊吩咐授餐司安排筵席,大宴左右丞相及南船上將士。是日裏歌聲動地,鼓樂喧天。正是:
將軍出使擁樓船,江上旌旗拂紫煙。
萬里橫戈探虎穴,三杯灑酒舞龍泉。
莫道詞人無膽氣,應知尺伍有神仙。
火旗雲馬生光彩,露布飛傳到御前。
宴罷之時,元帥傳下將令,即將南朝帶去的青瓷荷盤一百面,青瓷荷碗三十筒,苧絲共二卜匹,綾絹各二十匹,回敬國王。又將燒綠珍珠二十掛,真金川扇二十柄,回敬二位丞相,盡歡而散。左右丞相回覆番王,番王大喜。明日清早,左右丞相又來參謁元帥,說道:“番王多謝元帥活命之恩,再差小臣特來相請。敢請元帥進城,遊玩西番景緻。”元帥道:“多多拜上你的國王,軍務在身,不得相見。只是年年進貢,歲歲稱臣,足知相愛之至。”
左右丞相已去。元帥請過國師,請過天師,論功行賞,頒賞諸將有差。一連過了三日,國師道:“不可久住,恐費此國錢糧。”元帥即時傳令,收營拔寨,盡歸寶船,又令絞動纜車,拽起鐵描,扯滿風篷,開船望西而進。
只見一人一騎飛報而來,藍旗官問道:“來者何人?所報何事?”其人道:“俺本金蓮寶象國總兵官佔的裏便是。今有本國三太子怨父王降順南朝,私自領兵逃去。國王懼怕前途有變,罪坐不明,故此先來稟過。”藍旗官報上中軍帳。元帥道:“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免坐其罪!”佔的裏策馬而去。寶船仍舊分爲中、左、右、前、後五營,左、右、前、後四哨。正行之時,只見沿海岸上一人一騎又是飛跑而來,高叫道:“寶船上聽稟!”藍旗官高聲問道:“你是甚麼人?有甚麼事來稟?”其人高呼道:“俺本金蓮寶象國巡邏健卒海弟寧是也。領俺國王欽旨,奉稟元帥得知,此去不遠就有一個小國,叫做賓童國。俺國王已差總兵官佔的裏領兵前去通知,但遇寶船到彼之日,即便進上降書、降表,不必倒換通關牒文,不勞元帥費心費力,也見得俺國王內附之微誠!”藍旗官報上中軍寶帳。元帥吩咐藍旗官回覆他知道了。總兵官馳馬而去。
寶船正行之時,天色已晚,中軍傳下將令,落篷下錨,權且安歇,明早看風再行。約至半夜,左哨上人馬嘈嘈雜雜,就像有個喊殺之聲。及至天明,元帥未及查問,只見左哨徵西副都督黃全彥擐甲全裝,宣花銅斧,解上一班偷船劫哨的賊來。元帥審問了一番,原來爲首的就是金蓮寶象國國王的三太子;爲從的有三十多名,俱是些海賊。馬公道:“這些賊既是情真罪當,推他出去一人一刀,了結他罷。”三寶老爺道:“三太子,你還願死?你還願生?”三太子說道:“事至於此,有死無二。”老爺道:“你見差矣!自古道:‘死有重於泰山,死有輕於鴻毛。’你今日之死,爲着哪一件來?你若說道爲臣死忠,我今日天兵西下,只受得你父王一紙降書,你社稷如故,你江山如故,這豈是爲臣死忠?你若說道爲子死孝,你父王安然爲王,安然理國,既無戮辱,又無呵斥,這豈是爲子死孝?你既不爲忠,你又不爲孝,此死何益?”原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三寶老爺這一席話,把個三太子說得啞口無言,滿面惶愧。老爺早知其意,又說道:“我這裏看你父王之面,怎麼殺戮於你?”叫軍政司取過麒麟胸背花補子員領一套來,賞與三太子遮羞而回。三太子說道:“既蒙不殺之恩,不勝感激,怎麼又勞重賜,此何敢當!”老爺道:“你受了去,今後穿此員領之時,你顧名思義,只可習文,不可習武。”又叫軍政司取過青布海青三十餘件過來,賞與這些爲從的:“自今以後只許穿衣吃飯,不許海上爲非。”這一干人磕頭謝賞而去。王爺道:“老公公,今日之舉,恩威並至。王者制馭夷狄之道,無以逾此。”道猶未了,藍旗官道:“上面有一座山,頗多柴草。稟過元帥老爺,放軍人上山樵採,以備前面不急之需。”元帥許他。樵採已畢,元帥問道:“上面是個甚麼山?”藍旗官道:“這個山與金蓮寶象國山地相連,山陡而頂方。頂上有一股飛泉倒垂而下,如千丈瀑布之狀。頂上還有一塊石,如佛菩薩的頭,石上有四句詩,說道:
浪作彌陀石作身,因貪海上避紅塵。
有人問我西來事,默默無言總是真。
詩後面又有一行字,寫着‘凌洋子書於靈山僧石’。以此觀之,是個靈山。”元帥道:“上面可有民居?”藍旗官道:“民居稀少,結網爲業。”元帥道:“上面可有土產?”藍旗官道:“上面有一樣藤杖,粗大而紋疏者可愛。次有檳榔蔞葉,餘無所出。”元帥吩咐樵採已畢,一齊開船。船行之際,每日順風,一連行了五六日,元帥問道:“前面又到哪一個國土了?”藍旗官道:“不見有個甚麼國土。”元帥道:“那報事的說,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國,怎麼還不見到哩?”藍旗官道:“行了這五六日,只在一個山腳底下,還不曾走得脫。”元帥道:“這是個甚麼山?有如許的長大哩!”又行了一日,才離了這個山,早已到了一個國。
未及收船之時,只見佔的裏領了一枝軍馬遠遠迎住,稟道:“小將領了國王之命先來賓童龍國報他說道:‘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二位元帥、一位天師、一位國師前來撫夷取寶,所過之國,俱要降書、降表,通關牒文。倘有負固不服稱南向者,誅其君、滅其國,毋赦。”現今賓童龍國國王已經親齎降書、降表,迎接天兵,不勞元帥費心費力,謹此稟知。”道猶未了,只見賓童龍國國王騎着一匹紅馬,張着一柄紅傘,前呼後擁,約有百十餘人,迤邐而來。藍旗官引上寶船相見元帥。二位元帥待以賓禮。國王不勝之喜,先遞上降表。元帥接下,交付中軍官安奉。次遞上降書,元帥接下。拆封而讀,書曰:
賓童龍國國王的普哇拿牙現拜奉書於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明明天子,既以一人而撫萬邦;渺渺夷封,敢不以萬里而戴一主。矧茲蕞爾,敢肆猖狂。敬勒函章,用旌效順。望雲闕以翔魂,叩轅門而頓顙。仰祈朗鑑,俯賜矜憐。某無任戰慄恐懼之至。
元帥看書已畢,說道:“書不盡言,足徵國王盛德。”國王道:“多謝天兵遠來,小國民窮財盡,無物可將,謹以土儀進上天朝大明皇帝。”元帥道:“領了降表足矣,不必進貢。”國王拿出一個珠紅匣兒來,匣兒上面有把小金鎖鎖着,雙手遞與元帥。元帥接下,交付內貯官收訖。國王又遞上一張草單,元帥展開看着,只見單上計開:
龍眼杯一副,鳳尾扇二柄,珊瑚枕一對,奇南香帶一條。
元帥道:“太厚了!”國王道:“禮物雖微,卻有一段足取處。”畢竟不知是個什麼足取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