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太監西洋記第六十四回 王良鞭打三太子 水寨生擒哈祕赤

詩曰:

陰風獵獵滿旌竿,白草颼颼劍戟攢。

九姓羌胡隨漢節,六州番落從戎鞍。

霜中入塞雕弓響,月下翻營玉帳寒。

今日路旁誰不指?穰苴門戶慣登壇。

卻說三太子聽見南船上人人都在做夢,個個都在打呼,心上大喜,說道:“此天意所在,令吾成此大功也!”吩咐放開船去。番兵們得令,一擁而開。看看至近,一聲牛角喇叭響,一齊火箭,一齊火槍,一齊火藥,都照着南船上放去。只見放去的火便紅,南船再不見燒着。三太子心上有些疑惑,說道:“怎麼南朝來的船,不是木料造成?既是木料造成,有個不惹火的?”吩咐把些火具,盡數放將出來,果然是火勢連天,照得海面上通紅,如同白日。三太子道:“今番多管是燒着他了。”

哪曉得天師坐在朝元閣上,披髮仗劍,踏罡步鬥。初然間火小時還不至緊,到後來火勢連天,通明上下,他就狠起來,敲一下令牌,喝聲道:“風伯何在?”果然的一陣狂風颳將開去,把些火反燒到海鰍船上。天師又敲下令牌,喝聲道:“雨師何在?”果然的一陣驟雨淋將下來,把些火都撲死了。三太子看見這個風、這個雨,急得只是頓足捶胸,說道:“哎哎!這個風,敢是南朝帶來的風麼?我西洋海上,哪裏去尋這等乖乖的風?這個雨,敢是南朝帶來的雨麼?我西洋海上,哪裏去尋這等乖乖的雨?”沒奈何,只得收拾海鰍船回去。回去打一查,卻原來火燒壞了七隻,浪打壞了八隻。三太子反吃一驚,說道:“反把自家的船倒燒得七打八哩。”這叫做:周瑜妙算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卻說寶船上夜半三更,都在睡夢之中,只聽得一片吆喝,—陣火起,都吃了—嚇。五營大都督在岸上傳起更來,準備着步戰,四哨副都督在船上傳起更來,準備着水戰。—會兒火發,一會兒狠起來。一會兒燒天燒地,照海通紅。都也嚇得心驚膽顫,無計可施,也只說是寶船有些堆保。哪曉得猛空裏—陣狂風,又一陣驟雨,把個火輕輕的撲死了,全不見半星。滿船上軍人哪個不說道:“屋下有天。”哪個不說道:“船上有天。”到了明日—早上,二位元帥升帳,會集大小將官。天師、國師都來相見。老爺迎着,說道:“夜來吃驚,二位老師可曾知道?”國師道:“貧僧從昨日早上吃驚起,驚到如今。”天師道:“貧道吃了一夜驚,到如今才住了。”老爺道:“怎麼二位老師都先吃驚起?”國師卻把昨日裏送帖兒的話,告訴一遍。天師卻把夜來書符遣將的事,告訴一遍。二位無帥大驚,請上天師、國師,一連唱上兩個喏,說道:“多謝二位老師作主。不然,連老夫都成灰燼之末。”國師道:“一言之微,何足稱謝?”天師道:“職分當爲,不敢勞謝。”元帥道:“似此番奴,將來還有不測之變。”國師道:“緊防備着他就是。”元帥道:“承教有理。”即時傳令五營大都督,旱寨裏早晚間着意提防;傳令四哨副都督,水寨裏早晚間着意提防;又傳令着兩員水軍頭目:左巡哨百戶劉英、右巡哨百戶張蓋,領哨船五十隻,先行便宜哨探,凡遇緊急軍務,許星飛馳報,毋違;又傳令着南京江淮衛把總樑臣,濟川衛把總姚天錫,各領戰船一百五十隻,各領水兵一百五十名,進口二十里之地,安扎水寨,爲犄角之勢,以防三太子水攻;又傳令着右先鋒劉蔭、應襲王良,領精兵三千,攻打接天關,限期取勝;又傳令着狼牙棒張柏,領精兵三千,前後策應。諸將得令,各自分頭去訖。

卻說三太子乘興而來,沒興而返。哈里虎接着,說道:“賢太子一場大功,怎麼遭在這個風雨手裏?”三太子說道:“正是我們自己倒罷了,只是父王有些不快。”哈里虎道:“既是國王不快,我和你說起就是。”去見國王,國王道:“夜來功展何如?”三太子道:“孩兒之計非不善,爭奈那金長老、張真人神通廣大,致令半途而廢。”番王道:“寡人心上老大的耽煩耽惱。怎麼耽煩耽惱?南兵本等強梁無對,況兼深入我的藩籬,怎麼得他退去。若再加那個長老、真人撮弄術法,到底是個毛巴子。”哈里虎奏道:“大王休憂!太子武藝不在南將之下,夜來一陣,雖不曾燒得南船,其實南船上的人都已心驚膽顫。小臣不才,願與太子同心戮力,殺退此賊,保全社稷。伏乞大王寬心!”國王起身,以手摩其背,說道:“賢卿乃我國家親臣,好與吾兒協力同心,共扶社稷。子子孫孫,同享富貴勿替。”哈里虎說道:“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小臣怎敢偷安?”

道猶未了,報事的小番報說道:“南船上差下了兩員大將,統領着無萬的雄兵,把個接天關圍得鐵桶相似。有此軍情,特來報上。”三太子聽知道接天關被圍,翻身而起,哈里虎說道:“不勞賢太子親征,容末將提兵下關去罷。”三太子道:“單絲不線,孤掌不鳴,我和你兩個同去。”國王放心不下,再三叮囑,說道:“凡事小心,不可輕敵。”

道猶未了,又有一個報事的小番報說道:“接天關東水門外,有無數的戰船,百般攻打,水門上沒人把守,恐有疏失,特來報知。”國王聽見這一報,嚇得抖衣而戰,肝膽俱碎,說道:“南兵水陸並進,卻怎麼處治?”三太子道:“父王一國之主,不可遇事驚慌。你一個驚慌不至緊,恐驚動了國中百姓,人心搖動,士無鬥志,將以國與敵乎?”國王道:“非是寡人驚慌,怎奈敵兵壓境,須得個備禦之方。”三太子道:“孩兒自有良策。國王道:“是個甚麼良策?”三太子道:“譬如醫者,緩則治其本,急則治其標。這如今水門上的南兵,勢分而遲,緩之可也;關下的南兵,勢合而銳,緩之則有失。”國王道:“兵勢固是如此,吾兒怎麼處分?”三太子道:“孩兒自有處分。水門上可令水軍酋長哈祕赤、副總管沙漠咖兩個人,各領海船一百隻,把守水門,堅壁不出。南兵師老自斃,此以逸待勞之策也。南兵縱然生出翅來,飛不進我們的水關裏面。”國王道:“關外何如?”三太子道:“關外南兵,須則是孩兒和駙馬親自與他決戰。仗父王的洪福,憑孩兒的本領,或是生擒他兩員,或是殺死他兩員。那時節乘得勝之威,席捲長驅,勢如破竹。雖水門上諸將,可一鼓而擒也。”道猶未了,一手抽出一根令箭來,一撇兩段,說道:“孩兒此行,若輸了半分銳氣,誓不爲人,罪與此箭同科!”番王看見三太子英風凜凜,殺氣騰騰,又且調兵遣將,條條井井,心上大悅,說道:“孩兒,你自去罷,凡事小心就是。”哈祕赤、沙漠咖各領了水兵船隻,把守水門,堅壁不出。

盤龍三太子同哈駙馬開了關門,把些番兵一字兒擺開,飛馬出陣。只見南陣上三通鼓響,擁出一個右先鋒來,長丈身,大胳膊,回子鼻,銅鈴眼,騎一匹五明千里馬,使一杆繡鳳雁翎刀。這等一個將軍,三太子看見,心上也要喝幾聲彩,高叫道:“來者何人?”右先鋒說道:“吾乃大明國欽差徵西右先鋒威武大將軍劉蔭的便是。你是何人?”三太子嗄嗄的大笑,說道:“吾乃金眼國國王駕下嫡嫡親親的盤龍三太子是也。你在我國中一個多月,豈不曾聞着我的大名麼?”劉先鋒大怒,罵說道:“小番奴!焉敢戲弄於我。你是個甚麼三太子?敢在我大人長者之前,搖脣鼓舌,笑而無禮!”舉起刀來,就是楊柳花飛,一路滾將過去。三太子不慌不忙,搖動了合扇雙刀,緊來緊架,慢來慢架。兩個人一衝一撞,一高一低,正然殺做在好處。只見南陣上三通鼓響,斜曳裏閃出一員大將來,騎一匹流金孤馬,使一杆丈八長槍,原來是應襲公子王良,高叫道:“小狗奴!你敢在這裏無禮麼?”一槍就到。三太子提起刀來,好生一招。又是三個人一來一往,一上一下。

原來劉先鋒、王應襲俱有萬夫不當之勇,況兼又是兩個人成了雙,作了對,有照管,有互換,放心大膽,拿定要捉那個番官。盤龍三太子雖是有些武藝,有些膽略,到底是一不敵倆,心上始終有些懼怯,殺來殺去,不覺的閃了一個空。劉先鋒趁着這個空,一刀就進,三太子還是溜煞,急忙裏撲將過來。饒他撲將過來,早已一刀劈開了個馬膊子。王應襲看見劈開了三太子的馬,三太子換馬,他就跑向前去一鞭,這一鞭正中着三太子左膊上,打得個三太子昏天黑地,不辨東西;那一面唐猊鎧甲,粉碎如泥。還喜得是三重細甲,不曾打得十分的穿。三太子一則是壞了馬,二則是帶了傷,撥轉馬望本陣而逃。劉先鋒和王應襲就是金鷹搏兔,螳螂捕蟬,哪裏就肯甘休,一直趕到關下。三太子吃了這一番好趕,也在慌處,心裏想道:“到了關邊,且待我拿出火箭來,奉承他幾箭。”一手摸箭,箭摸一個空;一手摸弓,弓摸一個空。原來換馬之時,俱已掉將去了。左一個空,右一個空,把個三太子急得只是暴跳如雷。怎麼就急得暴跳如雷?欲待跑進關去,又折了威風;欲待回來廝殺,卻又跑得氣喘,終是不得贏人。

正在急得暴跳,恰好關裏面一聲牛角喇叭響,閃出駙馬將軍哈里虎來。三太子心慌意亂,沒有了主張,哈里虎卻是醒醒白白的,曉得勢頭不善,高叫道:“賢太子快進關來!”三太子還不動,哈里虎說道:“你真待要做個針兒把線引麼?”三太子卻纔明白,把馬一夾,跑進關裏面,緊緊的閉上關門。王應襲說道:“那個番奴早來了一腳,遲些兒,我們搶了這個關哩!”劉先鋒道:“但得小勝,便自足矣!明日再來,未爲晚也。”到了明日,劉先鋒說道:“爲將之道,鬥智不鬥力,今番須要把個智去勝他。”王應襲說道:“但憑先鋒見教就是。”劉先鋒說道:“我學生先去出陣,你且扮做個小卒,雜在隊伍之中。直待殺到興頭上,你卻暗地裏補上他一箭,教他照管不及,應弦而倒。”王應襲大喜,說道:“先生之計,正中之奇。妙哉!妙哉!請先行罷。”劉先鋒挽刀上馬,領了一枝精兵,三通鼓響,列成陣勢,只待三太子出來,施其妙計。

原來三太子跑進關裏面,哈里虎道:“你今日怎麼不拿出箭來也?”三太子說道:“因爲砍壞了馬,換馬之時,倉皇急迫,不知怎麼把個弓箭掉將去了。”哈里虎說道:“我有一計,不知太子意下何如?”三太子道:“有何妙計?請教一番。”哈里虎說道:“賢太子,你的火箭百發百中。但只是對面拈弓,那人得以躲閃。以我的愚見,兵不厭詐,明日出陣之時,我學生出身廝殺,賢太子扮做個小番,就站在我學生馬頭之下,便中就放他一箭。一個人只消一箭,卻不一箭成功?賢太子,你意下何如?”三太子大喜,說道:“有此妙計,天使我們成功。”到了明日,把關的小番來報說道:“南將又來打關。”哈里虎飛身上馬,開了關門,一擁而下,把些番卒也一字擺開。劉先鋒喝聲道:“唗!你是甚麼人,敢來出陣?”哈里虎說道:“吾乃金眼國國王駕下駙馬大將軍哈里虎的便是。你焉敢小覷於人!你說我這個八面金楞簡打不死你麼?”劉先鋒說道:“好於人!你說我這個八面金楞簡打不死你麼?”劉先鋒說道:“好大毛人,敢開大口、講大話。你回去問昨日的番狗奴討一個信,再來也未遲哩!”哈里虎說道:“口說無憑,做出來便見。”道猶未了,拿着那個八面金楞簡,舞將起來,就如白蟒纏身,烏龍獻爪。劉先鋒看見這個番將也有些厲害,抖擻精神,舉刀相殺,殺做一塊,砍做一堆。王應襲心裏想道:“殺人先下手,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此時不射,更待何時!”悄悄的拈起弓來,搭滿了箭,看得真,去得準,撲通的一箭。這一箭不至緊,早早正中在哈里虎的左眼上,把個左眼珠兒一穿,穿得鐵緊。卻說三太子雜在哈里虎的馬頭之下,看見南陣上射了哈里虎一箭,連忙取出弓來,搭上火箭,正照着那個放箭的還他一箭,可可的中在王應襲的束髮冠上。王應襲的頭頂上,即時間騰騰火焰,燒將起來。

卻說哈里虎被射了眼珠兒,一手拔出個箭頭,連眼珠兒都帶將出來。哈里虎說道:“兩隻眼本是多一隻,去了他也罷。”提起來,照着草地上一摜,不知摜在哪裏去了。王應襲的頭上火燒起來。劉先鋒連聲高叫道:“王公子,王公子,火燒了頭,火燒了頭!”王應襲一時間也無計可施,把馬一夾,跑在百步之外,就是一條長流河。王應襲就在馬上,翻一個筋斗,一翻翻在長流河裏。自古道:“火來水救。”一個人翻在水裏,尚有火會燒人麼?兩家子一個帶了箭傷,一個帶了火傷,各自收兵回陣。

卻說三太子回到關上,眉頭不展,臉帶憂容。哈里虎說道:“我學生眇了一目,尚不憂煩。賢太子,你爲何眉頭不展,臉帶憂容?”太子道:“只因卑末不才,致令駙馬壞了一隻眼,又致令我父王添了一場愁。”哈里虎說道:“我學生之目,何足掛齒!只是父王之憂,須要與他一個寬解。”三太子道:“這憂愁怎麼與他寬解得?”哈里虎說道:“也有一個道理。”三太子道:“是個甚麼道理?”哈里虎道:“勝敗兵家之常。我和你須要反敗爲勝。怎麼反敗爲勝?南兵今日射出了我的眼珠兒,似覺得勝,旱寨裏不免洋洋得志,一場大歡喜。這個喜信傳到水寨裏,水寨裏面豈復提防。這如今,我和你守着這關,傳出將令去,着水軍酋長哈祕赤,副總管沙漠咖,各領戰船,各帶水兵,開了水門,一齊殺將出去。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豈有個不贏之理?這不是反敗爲勝麼?”三太子說道:“妙哉!妙哉!”即時傳令水軍酋長如此如此。

到了明日,哈祕赤、沙漠咖領了水兵,駕了戰船,一聲牛角喇叭響,大開水門,一擁而出,把個戰船一字兒擺開,如長蛇之狀。哈祕赤站在船頭上,高叫道:“南朝那個蠻子,敢來擋我的手麼?”他只說南船上不作準備。哪曉得早有個巡哨百戶劉英,又有個巡哨百戶張蓋,兩下里飛報回來,報說道:“番船出關,一字兒擺着。番官聲聲討戰,出言無狀。”姚、樑兩個把總,不敢怠慢,即時傳下將令,擺開船隻,點齊水兵。樑臣道:“今日之事,番兵慣習水戰,不可易視於他。”姚天錫道:“以我學生觀之,番兵未必慣習水戰。”樑臣道:“怎見得他不是慣習?”姚天錫道:“他把個戰船一字兒擺開,首尾相遠,不能相救,以此觀之,見得他不是個慣習。”樑臣道:“長蛇之陣,自古有之,焉得說他的不好。只是我和你要個破他之法。怎麼個破他之法?他的船分得有個頭尾,我和你也要分開來。你領你的船,你領你的兵,攻他的頭。我領我的船,我領我的兵,攻他的尾。教他頭不能顧尾,尾不能顧頭。卻傳令兩個巡哨百戶,領一枝精兵,沖斷他的腰。一條蛇三下里被傷,豈有再活之理!這卻不是個破敵之法麼?”姚天錫道:“將軍高見。這番狗奴在吾目中矣!”即時傳令兩個巡哨官,即時傳令開船。一個連天炮,三通畫鼓,南船上一齊出去。樑臣領了一百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兵,直殺到他的頭上。姚天錫領了一百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兵,一直截住他的尾巴處。更不打話,一任的廝殺。你殺我這裏一槍,我殺你那裏一槍。你砍我這裏一刀,我砍你那裏一刀。你挺我這裏一棍,我挺你那裏——棍。你飛我這裏一錘,我飛你那裏一錘。兩家的船,不動如山;兩家的兵卒,飛跑如馬。

殺得正在興頭上,只見巡哨的百戶劉英,原是個多謀足智之人,坐在哨船上,猛可裏心生一計。即時放開這二十五隻哨船,泊在空闊去處,叫過船上那一班會水的軍人,一叫就叫出二百五十多名來。吩咐他一人名下要蘆柴兩束,或是亂茅兩束。一會兒,一齊交卸。又吩咐他一人兩束蘆柴,或是兩束亂茅,都要暗暗的安在番船舵上。一會兒,一齊安上。安上了這些草把兒,連水軍也不省得做甚麼,那些番船哪裏曉得舵上安了東西?

劉英吩咐放起號炮來。一聲炮響,閃出二十五隻戰船,就攔腰一劃。這一劃不是刀,又不是槍,又不是耙,又不是棍,都是些火箭、火銃、火炮之類。響聲未絕,又是一聲炮響,早又閃出二十五隻戰船來,攔腰又是一劃。這一劃又都是些火箭、火銃、火炮之類。樑把總看見中間火起,即時傳令,也是火箭、火銃、火炮,一齊衝去。姚把總看見頭上火起,即時傳令,也是火箭、火銃、火炮一齊衝去。三四下裏,都是南船。南船來往如飛。

那番船禁不過這許多火器攻打,也要走動,把個舵東一推,東不動;把個舵西一推,西也不動。舵工一蕩子跌起腳來,口裏連叫道:“苦也!苦也!”哈祕赤看見個番船不動,急了起來,一刀一個舵工,兩刀就是兩個舵工。到了三個舵工身上,吆喝道:“可憐見,枉刀殺人哩!”哈祕赤說道:“怎麼枉刀殺人?”舵工道:“爭奈這各船上的舵,平白地都推不動,非幹小人之事。”哈祕赤自己走過去推一推,果然不動。哎上一聲,說道:“這必是那個和尚、道士下了魘符,魘住我的船隻。”哪裏曉得都是劉百戶把個草把塞住了舵眼,故此推不動,捱不移。轉身出來,正要挺槍廝殺,只見南船漸漸的挨將近去。

百戶劉英也駕一隻小船近去,離番船大約還有一丈多遠。劉百戶拖一杆槍,狠地起來,雙腳一跳,竟跳到番船之上。哈祕赤看見不是個對頭,走下船艙裏面,意思要躲。早被劉百戶一槍,戳中了左腿,跌翻在船板上。姚、樑兩個把總看見劉百戶搶了頭功,兩下里都擁到番船上,把個哈祕赤活活的捉將來了。沙漠咖看見哈祕赤被擒,卻就蕩了主意。怎麼蕩了主意?欲待廝殺,勢力不加;欲待回船,舵又推不動。慌了張,一轂碌跳到水裏去。姚把總走向前,喝聲道:“番狗奴哪裏走!”舉起刀來,一揮兩段。可憐沙漠咖死在鋼刀之下,上一截還在船上,下一截掉在水裏,遠葬鯊魚之腹。兩個番將一個生擒,一個砍死。其餘的番兵怎麼再抵擋得住,捉的捉住,殺的殺死。只有些慣水的熟番竄下水去,望岸上而跑。這一陣活捉一個將官,殺死一個將官,獲到三百隻海鰍船。其餘殺死的不可勝計,生擒的也不可勝計。這一陣算做一場大功。

卻說張百戶攔腰一劃,又去水門上巡哨番船,怕有裏面策應。巡哨回來,聽見劉百戶成了大功,嘆了兩口氣,說道:“我和劉某都是一般的官,一般的巡哨。他今日建瞭如此大功,我無尺寸勞績,怎麼去見二位元帥老爺?”即時統領了那二百五十名軍士,埋伏草坡底下,但有水裏走上岸的殘兵敗卒,一手一個,兩手一雙,逐個的拿將來,解上帥府。

卻說樑把總解上哈祕赤來,姚把總提了沙漠咖頭來,劉百戶解上許多活捉的番兵來,張百戶解上許多殘兵敗卒來,各各獻功。二位元帥大喜,敘功行賞,以劉百戶塞舵眼功紀在第一,其餘的頒賞有差。賞賜已畢,元帥吩咐推下哈祕赤去梟首上來。一會兒推人下去,一會兒獻上頭來。元帥吩咐把這兩個番將的首級,又豎起兩根竿子來,又掛在兩根竿子上,關外懸起頭,號令關上說道:“凡有愚頑抗拒者,罪與此同。”號令已畢,元帥又吩咐把這些番兵盡行梟首。

王爺道:“學生有一言相稟。”老爺道:“有何見教?願聞。”王爺道:“番兵蠢若犬羊,殺之誠不足惜!但不降而戰者,番王及三太子及哈里虎諸色人等。這些人上有所命,下不敢不從。殺之似覺無辜,其情可憫!不如放他回去,傳語番王,教他早早歸服。這卻是體天地好生之仁也。足以表我中國莫大之量。老公公以爲何如?”老爺聽見這一席好話,把個頭連點幾點,說道:“王老先生之言是也!”即時叫過刀斧手來,解脫了這些番兵的繩索,叫他一個個的跪到帳下來,吩咐他說道,你等抗拒天兵,王法、軍法俱不可赦。本當斬了你們的頭,割了你們的頸,傳示你們的國中。但念你們都是天地間生靈,我心有所不忍,故此今日特地饒了你們死罪,放你們回去。你們回去之時,傳語番王,教他早來歸順。所說的傳國玉璽,有則早早的獻將出來,也見得他的功績;沒有也當早早的回上一封表章,豈可愚迷不省?若再愚迷不省,我明日攻破他的城池,教你寸草不留!那時悔之晚矣。又且你們家中各有父母,各有妻子,各人歸去,各務各人的生理,不可仍前助紂爲惡。我今番捉住你們,再沒有個空放之理。你們可曉得麼?”

這些番兵一則是得了性命,二則是元帥的語言懇切。你看他一個個的兩淚雙流,磕上二三十個頭,都說道:“我等被擄三之夫,自知必死。今日得蒙天星爺爺饒我們的性命,從今以後,天星爺爺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我們是天星爺爺留下的子子孫孫。我們今日回去之時,一定要把天星老爺的善言,一句句對我國王陳說。他若是早早來歸,兩傢俱好,他若不聽我們的言語,定要提兵遣將,和天星老爺撐對,我們寧可各人尋個自盡,再不敢反戈相向。只是無以報天星爺爺的適命之恩!”道猶未了,一齊兒又是哭將起來。元帥道:“你們不消哭罷,各人起去。”元帥又吩咐軍政司人各賞他一餐酒食,與他壓驚。各番兵一擁而去。畢竟不知這些番兵傳語國王不曾?又不知國王果真肯來歸順不曾?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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