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雁四月二十五日

  現在是將近暮春的天氣了。我起得很早,七點鐘的時候已經到書局去了,在城門洞裏我遇見一個奇異的老人,頭髮鬚眉都白得像一把銀絲,被溫風吹得四散飄揚,一張發紅光的圓胖臉十分精神,手裏拿着四五十份報紙,向着走路的人叫道:“買報呵,買報!”接着就唱起朱買臣的《馬前潑水》來了。我的車子從他面前走過,看見他含笑高唱我不禁怔着了,覺得這真是一個奇異的老人,雖然已經有了一把子年紀還是這麼有興趣,同時我不免傷悼自己入世雖然只有二三十年,已經被苦難消磨得毫無生趣了。爲了這意外遇見的老人,又使我悵然終日。

  下午致一來看我,他近來意興也很蕭條,我們談些不關緊要的話,大家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我忽然想到星痕。我要問致一他們的近狀,但我很明白,這就是使致一很難過的原因,我何忍再去撩撥他,後來致一對我發了半天牢騷,他說他覺得煩悶覺得苦惱,他覺得近來內心和外形的不妥協,往往外面越冷靜心裏越沸騰,這一顆心好像海洋中的孤舟一刻不能安定……他說着悽然了,我也無法安慰他,只有陪他垂淚,後來致一看見我桌子底下放着一瓶玫瑰酒,他拿來打開接連喝了兩茶杯,那神氣悽楚極了,我不忍看下去,奪過酒杯來藏到別處去了。但致一已經醉了,他伏在椅背悄悄的垂淚,我將他扶在沙發上睡下,我掩了門回到臥房裏,心神也十分不快,不免把那瓶裏的餘酒一氣喝完,昏昏有些想睡,不知不覺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已將近黃昏了,致一還睡着沒有醒,我把他叫起來,讓他喝了兩杯濃茶似乎好些了,又坐了些時,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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