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雁四月六日

  星痕許久不見了,我正想去看她,下午她恰好到公事房來找我,她告訴我,今天在北海里有一個聚會,一一因爲今天是月望,致一和劍塵預備夜裏在北海划船。

  我收拾了書報,星痕和我慢慢走到北海,這一路都種着槐樹和楊柳,槐花的香氣,很好聞;柳梢輕輕拂在我們的肩上,真是人在畫圖中。

  到北海的時候,更是春江浪緩,遍山開着紫色的野蘭花,花畦裏有木芍藥,有牡丹,有月季;到處都是清香撲鼻,我走到濠濮園的時候只見致一、劍塵笑着迎了出來!我們在萬綠叢中的茶座上坐下,舉目一望,草綠花紅,流水緩潺,在河的當中,駕着一道石橋,我和星痕走到橋上站了許久,星痕說這裏詩意很厚,她讓我作詩,我說一時那裏有詩,留着詩情回家去寫吧,彼此一笑而罷!

  致一從上山採了一朵野蘭花,他含笑道:別看這花倒也有些香味。星痕道:“春神本來是一視同仁,她要不香蜂蝶也不光顧了。”我們正說着劍塵也來了。大家又說笑了許久,太陽已經西斜了,我們便到仿膳吃飯,我和星痕都喝了幾杯酒,心裏又都有些悵悵的,我們出了仿膳,就到船屋去僱了一隻船——是一隻白色的小划子,我們上了船,恰好陸萍也趕來了,在船上我和星痕分配他們三個的工作,劍塵把舵,致一和陸萍划船,我坐在船頭,星痕坐在船尾,不久船已馳到河心,荷梗纔有半尺多高,浮萍散飄在水面上,我和星痕都採了不少。天色漸漸晚了,月兒也慢慢高起來,照得水面如同瀉銀一般,四面靜悄悄沒有什麼聲音,我們彷彿睡在母親的搖籃裏,舒服極了,遠遠忽發出鐵笛的聲音來,那聲音非常淒涼清越,星痕低低的唱着《送春歸》的哀調,我們都有些傷感——真是心情縈繞着綺麗的哀愁呢!

  十點多鐘,我們從船上下來,遊興未闌,又約着大家,上了白塔,這時月光比以前更空明皎潔,我們從白塔上俯視古城,萬家燈火彷若天上星辰,那些房屋和梳子齒兒般排列着,我們站在白塔頂上,地高風大,吹得我們夾衣如蛺蝶似的飛舞。我這時低頭往地下看,忽然發生了奇想,——倘若這時我用白色的綢帕,矇住頭向下一跳,不是什麼都完了嗎?人類真太藐小了!想到這裏又不免嘆氣!致一說道:“時間不早了,回去吧!”但是陸萍一聲不響的睡在白石上;劍塵說:“回去睡吧!看回頭着了涼!”陸萍仍是不理,似乎臉上還有淚痕,我們也不敢再向他看,致一和劍塵勉強把他拉起來,才一同下了白塔,各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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