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起,文生打電話叫我十點鐘到某書局去,——經理要和我細談,我因怯生就請文生陪我去,他已答應我九點多鐘來。打完電話,表妹就來了,她說星痕下午來看我,我答應在家候他,不及多談什麼話,文生已經來了,我們一同到了書局的編輯處,遇見仰滌、玄文幾個熟人,稍微應酬了幾句,不久經理出來和我們相見——他坐在我的對面,態度很英爽,大約三十多歲,穿着一身靛青嗶嘰呢的西服,面貌很清秀,額上微微有幾道皺紋,表示着很有思想的樣子。他見了我,說了許多聞名久仰的客氣話後,慢慢就談到請我到書局編輯教科書的事情,並告訴我每天八點鐘到局,四點鐘出局的辦公規約,希望我明天就去工作,我暗想在家也是白坐着,就答應他,明天可以去。
我們由書局出來,文生到東城去看朋友,我就回家了。吃完午飯姑媽邀我同去市場買東西,回來的時候已經三點多了,心想星痕一定早來了,因忙忙跑到屋裏,果然星痕正獨自坐在案前,翻《小說月報》呢。她見我進來擡頭向我看過之後,用着慨嘆的語調說道:“你瘦了!”我握她的手,久久才答道:“你也瘦了!”她眼圈一紅低聲道:“本來同是天涯淪落人,你,你瘦我安得不瘦?”我聽了這話更覺悽傷,只垂頭注視地上的枯枝淡影,淚一滴一滴的瀉下,星痕只緊緊握住我的手噓了一口長氣,彼此就在這沉寂中,溫理心傷。
今天我們沒有深談,自然星痕她也是傷心人,她決不願自己再用錐子去刺那尚未合口的創痕,因此只得緘默的度過這淒涼的黃昏,天快黑的時候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