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很清明,太陽也似乎沒有昨天那樣黯淡,看見淺黃色的日光,射在水綠色的窗幔上,美麗極了。從窗幔的空隙間,看見一片青天,澄澈清明,沒有飄浮的雲,彷彿月下不波的靜海,偶爾有幾隻飛鳥從天空飛過,好像是水上的沙鷗。我正在神馳的時候,聽見壁上的自鳴鐘響了十下,我知道時候不早了,趕緊翻身坐起,念雪早已打扮好了。
吃完了早點後,我就打電話通知朋友們來了,當然我是希望他們來看我,下午果然文生,萍雲都來了,他們告訴我許多新消息。文生並且已替我找好了事情——在一個書局裏當編輯,萍雲又告訴我某中學請我教書,當時我毫不遲疑的答應了,因爲我自己很明白像我這樣的心情,除了忙,實在沒有更好的安慰了。
文生我們已經五年不見,他還是那樣有興趣,不時說些惹人笑的滑稽話,不過他待人很周到,他一眼就看出我近來的窘狀,臨走時他望我留下三十塊錢。但是我因此又想起元涵來了,他若不死我何至如此落魄——到處受別人的憐憫的眼光的注視呢!唉!元涵!!
文生走後,瑩和秀來了,這是我幼年的好友,我們曾共同過着青春的美妙的生活,因此我們相見時所感到的也更深刻。在彼此沉默以後,瑩提議逛公園,我也很願意去看看久別的公園;到公園時,柳枝依然是禿的,冷風也依然是砭人肌骨,只有河畔的迎春,它是吐露了春的消息,青黃色的蕊兒,已經在風前搖擺弄姿了。我們沿着馬路,繞了一圈,大體的樣子雖還依稀可認,但是卻也改變了不少,最使我觸目的是那紅綠交輝的十字迴廊,平添了許多富麗的意味。徘山上的小松樹也長高了,河畔上的土牆也拆了,用鐵欄杆作了河堤,我們在小茅亭裏可以看見緩緩的春波,不休的將東流去,我們今天談得高興,一直到太陽下山了,晚霞灰淡了,我們才分途歸去。
到家時舅母家的王媽正在那裏等我呢,因爲舅母今晚請我吃飯,我稍微歇了歇就同王媽走去了。
到了那裏,表嫂們正圍在爐旁談天,見我進來都讓我到堂屋坐——我來到堂屋只見桌上已擺了許多的糖果和瓜子花生。我們都坐好後,我舅母告訴表嫂說:“今晚誰都不許提傷心的話,總得叫菁小姐快活快活。”念雪表妹聽了這話就湊趣道:“今晚我們吃完飯,還得來四圈呢,菁姊好久沒和我打牌了,一定也贊成,是不是?”我沒有說什麼,只笑了笑。吃飯的時候她們要我喝酒,以爲叫我開開心,那裏曉得是酒到愁腸愁更愁?我喝了十杯上下就有點支持不住了,心幕被酒拉開了,一出出的悲劇涌上來,我的眼淚只在眼皮裏亂轉。但是最後我忍住了,我將鹹澀的淚液悄悄的嚥下去,她們看出我的神氣不好,勸我去歇一歇,我趁着這個臺階忙忙的出了席,走到我表嫂屋裏睡下,用被矇住頭悄悄的流淚,好久好久我竟睡着了,醒來時已經十二點了,他們打發馬車送我回來。路上靜寂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