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雁三月十三日

  唉!這幾天真頹喪,每日行屍走肉般進公事房,手裏的筆雖然已寫禿了,但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爲什麼要這樣壓榨自己,將一個活人變成一座肉機器,只是爲了吃飯呵!太淺薄了!當我放下筆的時候,就不禁要這麼想一遍,我感到彷徨了,日子是毫不回頭的,一天一天逝去,而且永不回來的逝去,我就隨着它的逝去而逝去,也許終此生永遠是這樣逝去,天!你能告訴我有什麼深奧的意義嗎?唉,我彷徨極了。

  下午劍塵打電話來,說熙文請我到便宜坊吃飯,我真懶得去,但是熙文一定堅持要我去,他知道今天是星期六沒有什麼事,我沒法拒絕,只好勉強去了。

  熙文今天請了十位客人,都是些什麼博士學士太太,那一股洋氣,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我和他們真是有點應酬不來,我只俯着窗子看樓下的客人來往,而他們在那裏高談闊論,三句裏必夾上一句洋文,我越聽越不耐煩,心想這纔是道地的人間,那洋而且俗的氣味,真可以使人類的靈魂遭劫呢。

  我一直沉默着,到吃飯的時候,我也是一聲不響的拼命喝酒,我願意快些醉死,我可以蘇息我的靈魂,因此我一杯一杯的不斷的狂吞,約莫也喝了二十幾杯,我的世界變了,房子倒了似的亂動,人的臉一個變成兩個三個,天地也不住的旋轉,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我清醒了,睜開眼一看,那些博士學士都走了,只剩下熙文和他的夫人汝玉坐在我的左邊,劍塵站在我的跟前。他們見我醒來,汝玉用熱手巾替我擦臉,我心裏一陣悽酸,眼淚流滿了衣襟,熙文道:“這是怎麼說呢?唉!”汝玉也怔怔的看着我嘆氣,劍塵跑到街上去買仁丹,我吃過仁丹之後略覺好些,汝玉扶我下樓,送我上了馬車,劍塵陪我回來。

  到家我吐了,吐後胸口雖是比較舒服,但是又失眠了,——今夜真好月色,冷靜空明,照見窗外樹影,有濃有淡,彷彿是一幅美麗的圖畫。月光漸漸射進屋來,正照在書案上的一角,那裏擺着元哥的一張遺像,格外顯得清秀超拔,但是這僅僅是一張幻影呵!我的元哥他究竟在哪裏呢?此生可還能再見一面?唉!天!這是怎樣的一個缺憾呵!——萬劫千生不可彌補的一個缺憾!唉!元哥,我的青春之夢,就隨你的毀滅而破碎了,我的心你也帶走了!但是元哥你或者要懷疑我吧!有時我扮得自己如一朵醉人的玫瑰,我唱歌我跳舞……這些,這些,豈不都可以使你傷心嗎?但是元哥這只是騙人自騙的把戲呵!盛宴散後,歌舞歇時,我依然是含着淚撫摸着刻骨的傷痕呢,唉,元哥你知道嗎?聰明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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