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肇造,已逾十年,東北紛爭,西南俶擾,兵戈水火,民不聊生,大好河山,自爲分裂。黨爭藉口,以法律事實爲標題,軍閥弄權,據土地人民爲私有。擾攘不已,安望治平?誰生厲階?至今爲梗。況自華府會議以後,已爲友邦視線所集,鬩牆未息,外侮頻來。匹夫橫行,昔人所恥,作霖不敏,惄焉心搗。戎馬半生,飽經憂患,數年內亂,無絲毫權利之心,一秉至誠,唯國家人民是念。睹邪說暴行之日甚,覺榱崩棟折之堪虞。竊謂統一無期,則國家永無寧日,障礙不去,則統一終屬無期。是以簡率師徒,入關屯駐,期以武力爲統一之後盾。凡有害民病國,結黨營私,亂政幹紀,剽劫國帑者,均視爲統一和平之障礙物,願即執殳先驅,與衆共棄。此心此志,海內賢達,諒必具有同情。至於統一進行,如何公開會議,如何確定制度,當由全國之耆年碩德,政治名流,共同討論,非霖之愚,所能妄參末議,但以國利民福爲心,或有起靡振頹之望。作霖此舉,悉本於良心主宰,愛國熱誠,共謀統一者爲同志,破壞統一者爲仇讎,決不背公義而庇護一人一黨,亦決不挾私忿而仇視一黨一人。耿耿此心,天日共鑑。倘使統一完成,國事寧息,甚願解甲歸田,享此共和幸福。惟國難未平,匹夫有責,披堅執銳,所不敢辭。兵發在途,遠道傳聞,恐多誤會,用特披瀝奉告,敬希鑑察是幸!
吳佩孚見了這個電報,笑道:“胡賊欲以武力統一中國,可謂太不知自量。自古說,‘兵兇戰危’,照他這樣好武黷兵,豈有不敗之理?”可謂知言,然何以後日又蹈張之覆轍乎?因吩咐祕書白堅武道:“咱們不必理他,那天直隸省議會不是也有一個電報嗎?你只做一個回答省議會的電報,表明我們的態度就得啦。”那祕書便起了一個草稿,送給佩孚複覈。佩孚看那電文道:
接直隸省議會電:以“奉軍入關,謠言紛起,將見兵戈,民情惶恐,紛紛來會,懇代請命,務懇雙方捐除成見,免啓釁端,本會代表三千萬人民,九頓首以請”等語。當復一電,文曰:“兵兇戰危,自古爲戒。餘獨何心,敢背斯義。佩孚攻擊梁氏,純爲其禍國媚外而發,並無他種作用,孰是孰非,具有公論。至對於奉軍,佩孚上月蒸日通電,業已明白表示,是否退讓,昭昭在人耳目。乃直軍未越雷池一步,而奉軍大舉入關,節節進逼,孰爲和平,尤爲共見共聞之事。貴會愛重和平,竭誠勸告,佩孚與曹巡閱使,均極端贊同。但奉軍不入關,戰事無從而生。諸君企望和平,應請要求奉軍一律退出關外。直軍以禮讓爲先,對於奉軍向無畛域之見,現雙方既處於嫌疑,並應要求將駐京奉軍司令部同時撤消,以謀永久之和平。至京師及近畿治安,自有各機關負責,無庸奉軍越俎。從此各盡守土之責,各奉中央號令,直軍決不出關尋釁。否則我直軍忍無可忍,至不得已時,惟有出於自衛之一途。戰事應由何方負責,諸君明哲,必能辨之。抑佩孚更有言者:年來中央政局,均由奉張把持,佩孚向不干涉,即曹巡閱使亦從無絕對之主張。此次梁氏恃有奉張保鑣,遂不惜禍國媚外,倒行逆施。梁氏如此,而爲之保鑣者,猶不許人民之呼籲,他人之訐發,專與國民心理背道而馳,誰縱天驕,而壹意孤行若是?諸君應知中國之分裂,自洪憲始,洪憲帝制之主張,以梁氏爲渠魁。丙辰以來,國庫負債,增至十餘萬萬,人民一身不足以負擔,已貽及於子孫矣,乃猶以爲未足,必庇護此禍國殃民之蟊賊,使實施其最後之拍賣,至不惜以兵威相迫脅,推其居心,直以國家爲私產,人民爲豬仔,必將此一線生機,根本剷除而後已。夫以人民之膏血養兵,復以所養之兵,保護民賊,爲殃民之後盾。事之不平,孰有甚於此者?諸君代表直省三千萬人民請命,佩孚竊願代表全國四萬萬人請命也。敢布區區,惟諸君垂教焉。”等語,謹聞。
看畢笑道:“這電文很合我的意思,就教他們趕緊拍出去罷。張胡的電文,也不用我復他,不如請老帥回他幾句就得了。”談笑從容,與張胡之劍拔弩張不同,勝負之數,已兆於此。因又回顧參謀道:“咱們的兵,差不多已調齊了,應該趕緊決戰纔是。我想另外擬一個電稿,拍給江蘇、江西、湖北、山東、河南、陝西各督和煥章,叫他們跟我連名拍一個通電,催張胡立刻和我們決戰,你看對不對?”參謀祕書等都唯唯稱是。佩孚便又教白祕書擬了一個電報道:
慨自軍閥肆虐,盜匪橫行,殃民亂國,盜名欺世,不曰去障礙,即曰謀統一,究竟統一誰謀,障礙誰屬?孰以法律事實爲標題?孰據土地人民爲私有?弄權者何人?鬩牆者安在?中外具瞻,全國共觀,當必有能辨之者。是故道義之言,以盜匪之口發之,則天下見其邪,邪者不見其正。大誥之篇,入於王莽之筆,則爲奸說。統一之言,出諸盜匪之口,則爲欺世。言道義而行盜匪,自以爲舉世可欺,聽其言而觀其行,殊不知肺肝如見,事實具在,欲蓋彌彰,徒形其心勞日拙也。佩孚等忝列戎行,以身許國,比年來去國鋤奸,止戈定亂,無非爲謀和平求統一耳。區區此心,中外共見。無論朝野耆碩,南北名流,如有嘉謨嘉猷而可以促進和平者,無不降心以從。其有藉口謀統一而先破統一,託詞去障礙而自爲障礙者,佩孚等外體友邦勸告之誠,內拯國民水火之痛,惟有盡我天職,扶持正義。彼以武力爲後盾,我以公理爲前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試問害民病國者何人?結黨營私者何人?亂政幹紀,剽刦國帑者又何人?輿論即爲裁製,功罪自有定評。蟊賊不除,永無寧日。爲民國保莊嚴,爲華族存人格,凡我袍澤,責任所在,除暴安民,義無反顧。取布腹心,惟海內察之!
這電報拍出去後,不一日,馮玉祥和江西的陳光遠,江蘇的齊燮元,陝西的劉鎮華,河南的趙倜,山東的田中玉,湖北的蕭耀南,都紛紛覆電贊同,這通電便於四月二十一日發了出去。一面分配兵力,這時直軍動員的已有十二萬人,在洛陽的是陸軍第三師,在琉璃河的是第九師,在隴海東的是十一師,在洛、鄭間的有第二十和二十四兩師,二十三師在涿州、良鄉一帶,二十五師在武勝關,二十六師在德州、保定一帶,第五混成旅在鄭州、山東一帶,十二、十三、十四三混成旅在保定、涿州等處,一、二、三、四四補充團在涿州、良鄉等處,共計有八師五混成旅三團的兵力。吳佩孚因決定以洛陽爲根據地,大隊集中鄭州,分作三路進兵:第一路沿京漢路向保定前進,迎擊長辛店一路的奉軍,以京、津爲目的地;第二路側重隴海路,聯絡江蘇的兵力,以防制安徽馬聯甲的舊部和浙江盧永祥的襲擊,卻又分出一支沿津浦路北上,和東路張國熔聯絡,攻擊奉軍的根據地;第三路是馮玉祥的部隊和陝軍,集中鄭、洛一帶,堅守根據地,兼爲各方援兵。
調度已畢,忽又接得間諜報告說:“奉軍因戰線太長,業已改變戰略,大隊集中軍糧城,總司令部設於落垡,總司令由張作霖自己兼任,副總司令是孫烈臣,東路軍在京奉、津浦一帶,向靜海前進,又分爲三梯隊:東路第一梯隊司令張作相,率領的軍隊,就是自己的二十七師,集中廊房;東路第二梯隊司令是張學良,率領的軍隊,除卻自己的第三旅外,還有一個第四混成旅,集中靜海;東路第三梯隊司令李景林,所領的軍隊,除自己的第七旅外,還有一個第八旅,向馬廠前進。西路軍沿京漢路前進,兵力也分爲三個梯隊:第一梯隊司令是張景惠,率領暫編奉軍第一師,集中南苑;第十六師師長鄒芬,率領自己的一部分步兵,和第六混成旅,集中長辛店;第二混成旅長鄭殿升,率領本部兵馬和第九混成旅爲第三梯隊,向蘆溝橋前進。永定河一帶,還有援軍甚衆,據聞有五個補充旅、九個混成旅之多。總算兵力,有十二萬五千人,都打着鎮威軍的旗號,向南方前進。”此處又將雙方兵力,作個總結,因事實煩複,不如此不能醒目也。吳佩孚見奉軍已改變戰略,自己也不得不將直軍的佈置,略爲更動。正在沉吟斟酌之中,忽然曹錕又送來一個回答張作霖的電稿,令吳佩孚斟酌。吳佩孚只得先展開那通電報看道:
民國肇建,戰禍頻仍,國本飄搖,民生凋敝。華府會議以來,內政外交,艱難倍昔,存亡之機,間不容髮。國內一舉一動,皆爲世界所注目。近者奉軍隊伍,無故入關,既無中央明令,又不知會地方官長,長驅直入,環布京、津。錕以事出倉促,恐有誤會,是以竭力容忍,多方遷讓,乃陸續進行,有加無已,鐵路左右,星羅棋佈,如小站、馬廠、大沽、新城、朝宗橋、惠豐橋、燒煙盆、良王莊、獨流、楊柳青、王慶坪、靜海以及長辛店等處,皆據險列戍,以致人民棄徒,行旅斷絕,海內驚疑,友邦駭怪。錕有守土安民之責,何詞以謝國家?何顏以對人民耶?曏者國家多故,兵爭迭起,人民痛苦,不堪言喻。設兵事無端再起,不惟我父老子弟,慘遭鋒鏑,國基傾覆,即在目前。言念及此,痛心切骨。頃據張巡閱使皓日通電,謂:“統一無期,則國家永無寧日,障礙不去,則統一終屬無期,是以簡率師徒,入關屯兵,期以武力爲統一之後盾。”錕愚竊謂:統一專以和平爲主幹,萬不可以武力爲標準。方今人心厭亂已極,主張武力,必失人心,人心既失,則統一無期,可以斷言。皓電又謂:“統一進行,如何公開會議,如何確定制度,當由全國耆年碩德,政治名流,共同討論。”似此則解決糾紛,必須聽之公論,若以武力督迫其後,則公論將爲武力所指揮,海內人心,豈能悅服?總之張巡閱使若以和平爲統一之主幹,此正錕數年來抱定之宗旨,在今日尤爲極端贊同。尤望張巡閱使迅令入關隊伍,仍回關外原防,靜聽國內耆年碩德政治名流之相與共同討論。若以武力爲統一之後盾,則前此持武力統一主義者,不乏其人,覆轍相尋,可爲殷鑑,錕決不敢贊同,抑更不願張巡閱使之持此宗旨也。錕老矣!一介武夫,於國家大計,何敢輕於主張?諸公愛國之誠,謀國之忠,遠倍於錕,迫切陳詞,佇候明教。
吳佩孚見措辭很妥當,便命回覆老帥,照此拍發,不必再有什麼更改了。一面便繼續調撥兵馬,自己的總司令部,設在保定,自不必說。依照前次的軍事會議,命張國熔爲東路司令,率領本部的二十六師,葛豪的十二混成旅,彭壽莘的十四混成旅,董政國的十三混成旅,吳佩孚自己的第三師的一旅,防守子牙河、大城、任邱等處。命王承斌爲西路司令,率領本部的二十三師,張福來的二十四師,孫嶽的十五混成旅,張克瑤的第一混成旅,吳佩孚自己所部第三師的一部分,和直隸陸軍三個混成旅,防守固安、琉璃河一帶。命馮玉祥爲後方司令,率領閻治堂所轄的兩師,並河南、湖北各一師,一混成旅,保守鄭、絡,爲各方呼應。佈置既畢,忽接大總統徐世昌來了一道命令,正是:
方看軍將紛紜去,又見調和命令來。
未知命令中說的什麼話,且看下文分解。
奉、直初戰,直勝奉敗,吳氏所持理由,亦頗合國人心理,故奉、直並列,而文字上則暗暗以吳爲主,張爲賓,非作者有私於吳,以作者爲國民一份子,不得不以國民之是非爲是非也。夫使吳氏能於一戰勝奉之後,善保其兵兇戰危之言,息事寧人,愛民愛國,扶助政府,處處向軌道上走去,則令譽益彰,民情愛戴,安知今日之吳佩孚,不猶曩時之華盛頓也?乃一戰而驕,欲以力征經營天下,卒之旋踵之間,一敗塗地,本人且不免爲民國之罪人,不亦大可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