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賁萬歲第六十九章 一口氣打回城去

  毛灣的老百姓,多半沒有走遠,有的還就是藏在家裏,敵人逃走以後,我們的弟兄們,四處搜索着,就遇到了不少的老百姓。他們一見是自家軍隊,如釋重負,及問明瞭是虎責,大家越發高興得不得了。這倒不用弟兄們費神撫輯流亡,他們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兩小時,老百姓都紛紛地回家了。

  餘程萬已找好了一座小廟,當了師指揮部。一面派弟兄們在村鎮四周,建築防禦工事,老百姓看到,就自動拿了鋤頭鐵鍬,四處幫着弟兄挖土堆石,有的擔着飯菜,燒着開水,向師指揮部送,有的也學了大都市裏的一手,紅紅綠綠的,在街頭上牆壁上,貼起歡迎標語。這天,弟兄們又吃着兩頓很好的飯菜,而且精神上得着許多安慰。那不在村子外面警戒的弟兄,卻也受着老百姓的歡迎,在人家店堂裏,鋪上稻草個個足睡了一覺。前晚餘程萬給洞庭湖警備司令部的信,原已約好了,請他們把彈藥送到道林寺等候消息。天亮將毛灣佔領之後,立刻派了張參謀帶兩名弟兄到道林寺去取彈藥。到了黃昏時候,警備司令部有四名官員,僱了六名民夫隨着張參謀回來,大家精神上又是一振。

  七時以後,餘師長就召集兩位團長和參副處的人會議。因爲毛灣是友軍進來的大門,大門已開,應當怎樣使友軍知道着走進來。這個議場,當然是不同於一切軍事會議的議場,正中神位上,一座剝落了金漆的佛龕,好像是人家大廚房裏的飯櫥。上面站着一位觀音大士。不知道她穿的什麼顏色的神衣,全是灰塗遍了。她手上捧的那隻淨水瓶兒,已經斷了半截。長佛案上,漆起了皮,像是於魚的魚鱗,有一隻瓷香爐和兩隻木燭臺還一列擺着。佛殿上全是草屑,旁邊還有一隻木頭磨架子,屋樑上還架了一具小水車,大概這裏是當過農人倉庫用的。今天設了師指揮所以後,找了一張黑色木桌子和三條板凳,算是以壯觀瞻。這時在既裂縫而又滿身火眼的桌面上,燃了兩盞菜油燈,這是老百姓好意奉贈的。師長團長分坐在凳上,參副處的人,卻只好坐在磨架子和門檻上。上面的觀音大士面對他們,那身破爛軍裝和這個狼狽的佛殿,有點西廂上的話,把個慈悲臉兒蒙着。餘程萬經過那炮火連天的場合,到這荒落的佛寺裏來,倒是感覺過分地輕鬆。和部下談過一段話之後,他坐在正中板凳上,向前面看着,見屋檐下掛着八卦形的蜘蛛網,風吹得正是盪漾不定,有兩三隻蝙蝠,大概是驚於這無人過問的所在忽然有了燈火,只是在屋檐上下飛着。

  這幾日我們這一百多苦鬥之士,在南岸迂迴鑽隙,總還聽到一些槍聲。今天晚上,卻是寂靜無聞,在這個情景下,大家只有四五分鐘的沉默,有一位弟兄,很快地走上殿來,帶着勁地立了正敬個禮。他道:“報告師長,友軍來了,新十一師三十二團,現在毛灣前面一里多路。他們的偵探兵,已經和我們的步哨取得聯絡,現在已經把他引進街上來了。”

  在座的人,聽了這話,不約而同地輕輕哈了一聲。有人還隨了這個哈字,身子略微向上一伸,他們是太高興了。但有長官在這裏,他們極力地鎮定着自己的態度。餘程萬臉上雖然擁出了幾分喜意,但他還是一切如常,因道:“好,你把他引進來,我問他的話。”

  弟兄們出去了,不一會兒,引着那個偵探兵進來。他敬禮之後,報告新十一師三十二團奉命前進,已達到毛灣南邊,因爲不知道這邊虛實,還沒有前來。餘師長又問了些新十一師的情形,就命令李參謀張副官,拿着自己的名片到三十二團去和李團長取得聯絡,張、李二人去後,這友軍到達的消息,就已傳遍了全部,大家都笑着互相討論,這一下子一定可以再回常德城,把鬼子趕跑。

  到了八點多鐘,那三十二團的李團長,隨着張、李二人來到師部,他已在張、李二人口裏,得知了常德城裏的苦戰情形,走上佛殿之後,看到餘師長站起來相迎,他搶上前,筆挺地立正,敬了個禮。在他飽受風霜的面孔上,已充分地現出了一番敬仰的意思。餘師長也迎上前一步和他握着手。

  李團長道:“我們一路上趕來,就知道師長在常德苦戰,今日才得和貴部聯絡,非常之抱歉。”

  餘程萬笑道:“不必謙遜了,我今天和李團長相見就很高興了,常德城裏我們還有弟兄在那裏苦撐,我是親自來打開大門,迎接友軍,來共同完成任務的。事不宜遲,我們立刻來定進軍的計劃。”

  李團長道:“我們初到這裏,地形既然生疏,戰情也不知道,一切都願聽師長指示。”

  餘程萬看這位團長臉色是出於至誠,這也就不再客氣,把進入城裏的計劃告訴他:“第一要找個渡過沅江的好地點,江這邊的好地點,是德山北面的老碼頭。老碼頭對江,是德山市,乃城東郊一個重要據點。可是要達到老碼頭,必須穿過德山的烏峯嶺。那裏有敵人一部分據守。敵人還不會料到我們有一團生力軍來到,趁着今晚敵人沒有防備,我們便猛一下去把烏峯嶺拿下來,那老碼頭就不難到手了。”他一面說着,一面把地圖拿出來,指示給李團長看。

  經過了半小時的計議,李團長接受命令回團部去。約定了三十二團十一點飽餐戰飯,十二點鐘出發,五十七師的一百人,在前面引路。到了十二點鐘,新月由對面烏峯嶺頭上照過來,照見這一百名歸心似箭的戰士,在那耕過了的水田上,踏着高低不齊的土塊,彎着腰,端了槍,一聲不響,向前猛進。三十二團約莫一千人,看了面前一羣引導的黑影,緊跟着過來。五十七師弟兄,爲了避免敵人發覺,完全由平原直線上走,不經過敵人警戒的人行路。遇到了淺水小河,涉着冰冷的水過河,遇着樹林子,就由樹縫當裏穿過去。那頭上大半面銀鏡的月亮,把那烏峯嶺的輪廓,照得黑巍巍的一座烏影,直立在當面,那目標是十分顯然的。

  到了一點鐘,派出去的斥候,已摸到了山腳下,看到矮樹林子外,一條微彎着的人行路,斜斜抱了山腳上去,路口上兩個人影在晃動。這不用說,一定是敵人步哨,啪啪一粒子彈飛了出去,敵人倒了一個。其餘一個,立刻伏地還擊,同時也就引起了山腳下的敵機槍陣地,對着我們達到的平地上掃射。三十二團的迫擊炮,在預定計劃下,早已在幾堵高田梗上安排好,對了那小樹林發着火焰的所在,連轟了十幾炮,紅球落到山角,濺着塵煙和火光,向半空裏猛衝,敵人的機槍,也就寂然。

  餘師長在隊伍後面和李團長一同督戰,因向李團長道:“敵人沒有怎樣猛烈抵抗,必定是急於脫離陣地,要退過江去,企圖和大股敵人會合。敵人若由老碼頭走了,江南的船隻,一定完全被他調走,我們就無法渡江。現在可以把迫擊炮機槍加強火力,壓住敵人的左翼,讓他北去不得。敵人的右翼,我們可以放鬆,讓他西竄,那就騰出了我們的路子了。”

  李團長照着命令,所有的迫擊炮,全對了當面敵陣的左翼,做梯形射擊,火光陣陣帶出的轟轟之聲,向山角下猛撲。七八挺機槍,隨着在地面爬行的步兵,交叉了七八條火線,向敵人左翼飛射,一面逐步向前推移。立刻那腳下一片火焰擁起,有一道煙牆。

  敵人見來勢向着東面,就向西斜刺了潰退,在月光下看到有一二百個黑影子,往沅江南岸的南站奔逃。三十二團左翼的機槍,不肯放過,架在短堤上做追擊掃射,餘師長看到,恐怕耽誤了時機,大聲叫道:“向正面前進,加緊搶渡!向正面前進,加緊搶渡!”

  五十七師的弟兄們,是知道地形的,在迫擊炮機槍停止射擊以後,他們由地面跳起來,順着烏峯嶺下的大路,向前飛跑。穿過山腳下時,被迫擊炮機槍燃燒着的枯草矮樹,還是焰煙繚繞呢。一口氣跑到了江邊,月亮照着冷靜的沅江,一片白色,白色上面,一字兒排開,三十幾叢黑影,正是停着沒有動的船隻。餘師長、李團長和三十二團全部趕到,一直翻下長堤,走到江邊上,看清楚了每隻船都船頭偎着沙灘上的沙在酣睡。

  餘程萬大喜,便向李團長道:“我們一定要佔領對岸德山市街方可休息。爲了計出萬全,李團長可用追擊炮向正面北岸佯攻,做掩護渡江之勢,我們的主力立刻上船,往下游開去,直撲德山市。我們只要三隻船就夠了,其餘的由貴團使用。我當親自帶這三隻船先行,你們趕緊過來。”吩咐已畢,孫、杜兩團長立刻各帶一批弟兄上船,自己也帶了一批弟兄上船。

  這時三十二團的迫擊炮,有四門移到了沙灘上,直筒炮口上吐着火焰,紅光越江而過,射向了江北岸,驚動了江北岸敵機槍陣地,在水面上發射了七八條火線,濺得江心水花咚咚響着亂飛。餘師長率的三隻船,業已悄悄地離開沙灘,斜着向下遊劃去。

  正好是天公作美,天空鋪起了一層濃雲,把殘月的淡光,一齊遮掩。江面船隻移動,遠處不容易發現,在德山市的敵人,以爲渡江的我軍,必然是志在直撲常德,並沒有把火力封鎖下游江面,五十七師三隻船到了江心,那三十二團的弟兄們,也就趕緊劃了七八隻船潛渡了過來。首先的三隻船劃近了德山市碼頭,敵人的步哨方纔發現。雖然他們也有零碎的槍聲,向這裏放着,可是我們根本沒有加以理會。弟兄們划着槳,努力地向岸邊撲進,第一隻船離岸還有三四尺,大家端了槍向岸上一跳,就個個找了掩護所在,舉槍待發,以掩護後面登岸的弟兄,後面兩隻船到了碼頭下,陸續地上岸,大概是敵人兵力單簿,竟沒有什麼猛烈的抵抗,只半小時,三十二團的弟兄也登了岸,餘程萬就命令李團長,擔任正面攻擊,率領三十二團登岸部隊,順了街市,向正面前進,他自己帶了五十七師的弟兄,由街市後面迂迴到鎮的西頭,截斷敵人的後路,他們一百人,迅速地跑着,到了西北街口,先搶上一段堤道,把帶的兩挺機槍,立刻架起來封鎖街鎮出來的路口,正好敵人有二三十名官兵,被三十二團優勢的兵力壓迫着,在斜對過的一條街口上出來,順了去黃木關的大路向西撤退,看那人影子零亂着不成行列,卻是很狼狽,他們也沒有料到我們部隊已經繞到了西頭,竟是沒有加以防備。我們的弟兄想到敵人以前攻陷德山,致我們斷去東南路的聯絡,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立刻把機槍對他們一陣掃射,自然他們是紛紛倒地,我們的弟兄,只聽到指揮官一聲衝,大家跳了起來,一擁而上,就把這個大街口子佔領了。我們五十七師佔領鎮西街口之後,三十二團的弟兄,也就由後面追擊過來,大家就在大街上會了師。

  這是十二月九日的早晨四時,餘師長因爲弟兄們連拿下三個據點,苦戰了一個長夜,不能不得着一個喘氣的機會,就下令暫在德山市休息。他滿腹期望,都是想一腳踏進常德城裏,他不想睡眠休息,就在大街上敵人原來駐軍的所在,設下了指揮所,約合三十二團的李團長,計議着攻城的計劃。過了兩小時,根據陸續所得的情報,知道五十七師被阻隔在太陽山二百名官兵,已向常德開進,尤其是王耀武軍長親自所率的兩師人,南克復了桃源,北克復了漆家河。餘程萬想到南方的大門雖開,北方的大門,還是閉着的,就相計議定了,五十七師擔任正面攻擊東門,由三十二團調一部分人合作,三十二團的主力,進攻新民橋指路碑迂迴敵人的側面,約定在東門會師。

  到了天亮七點鐘,弟兄們已吃過了一頓飽飯,集合了弟兄在指揮所門前,點了一點名,這一晚的連續攻擊,陣亡八人,傷十五人,全師弟兄連師長在內,只剩八十三名了。他心裏雖然萬分難過,可是極力忍住,不肯露一點愁容,就帶了這八十三名的官兵,在前領導,沿着沅江北岸,直襲黃木關。這個地方,有一道河由北而南,遮斷了去常德一條大路,敵人在河西岸堤上架着機槍陣地,我們衝到河岸這邊時,敵人就用了嚴密的火網,把我們前進的路擋住。五十七師八十三人,在河這邊也把機槍支上,可沒有優餘的兵力繞道過河,彼此隔了一道河,互相用機槍射擊一陣,卻成了對峙的狀態。

  到了八點多鐘,還有一架敵機來回着掃射了兩次。我們弟兄,任何轟炸都經歷過了,架把飛機,根本就沒有理它。敵人見沒有效力,在河岸上空轉了幾個圈子,也就走了。

  敵我相持了大半天,三十二團,也有一部分加入黃木關這一線來戰鬥,依然無法渡河。一直相持到黃昏時候,餘師長料着硬撲不成,就再調三十二團一部加入前線,故意用機槍、迫機炮同時轟擊,做一個黃昏攻勢的模樣。自己卻抽調五十七師的官兵六十餘人,脫離陣地,沿着高堤下面,悄悄地向上遊走去三華里多路。堤下正有十幾戶人家,被炮火轟毀了一大半,他們在月光下悄悄走到了屋邊下,見牆壁東倒西歪,全是缺口,人在屋邊走,腳下連碰着好幾塊木板。餘師長忽然靈機一動,就告訴弟兄們,把這人家所有倒下來的柱子、橫樑、門板、樓板,悄悄地擡到一處,把稻草扯開來,搓成了很多粗繩子。除了派五名弟兄在河上警戒之外,其餘的人不問官兵,一齊動手。他自己拿了一支左輪手槍在手,來回地走着,監督弟兄們工作。

  約莫一小時,草繩子已經搓了幾十根,他就叫弟兄每鋪三根木柱在地面,上蓋着兩層大小板子,蓋好了,就把草繩子連木柱帶木板,縱橫地編紮起來,又是一小時,就捆紮成了十隻木筏。捆好了,他叫弟兄陸續地擡着翻過堤,由河灘上,輕輕地滑到河面上去。於是每隻木筏上先上去三個人,一個用木棍撐船,兩個端槍準備。把這批人完全渡過河那岸去以後,撐着棍子的弟兄,又把其餘的官兵渡過去。

  這時新月已高升天上,幾乎圓得像面銀盆,沒有缺邊了。水上一片混茫的光耀,照見兩岸的柳堤,簇擁着兩道蒙嚨的黑影,小河裏的水是靜止的,把那嵌着銀盆的藍色夜幕,倒鋪在水底,這十隻木柱門板拼湊的木筏,除了衝動着浪紋,將水底下的月光把它完全搖撼着而外,就什麼都靜止沒有了。他們在敵人毫無所知的情形下渡過了這道小河,集合在堤上站着隊。餘師長就命令他們下堤向巖凸那條路上衝了去。原來沅江在這地方,是灣轉來由北向南,小河的上游,是由東北向西南,他們渡河的據點,恰好和黃木關巖凸成個三角形,可以攻擊上兩地的側翼。巖凸是黃木關到常德的必經之路,而且右翼是緊傍着沅江,毫無躲閃的餘地,五十七師順着人行小道,向前疾走的時候,看到黃木關河西岸的敵人陣地,正一陣陣地向東面發射着火花,可是東岸三十二團的少純,比西岸還要來得猛烈,劈劈啪啪的槍聲,轟轟的迫擊炮聲,把敵人的槍炮聲還要壓蓋過去,這樣,已完全把敵人吸引住,若我們抄到巖凸,給敵人一個腰擊,先把黃木關敵後衝亂,而我們在黃木關東岸的三十二團搶着渡河過來,正好給敵人一個小小的殲滅戰,他們這樣想着,也就加倍地精神煥發,個個腳下走得起勁。

  不料只走了兩里路,我們的斥候,就遇到敵人的兩名警戒哨,雖是弟兄們先發制人,解決了一個,其餘一個卻逃脫了。我們頗覺事機不密,只有趕着步子,去搶巖凸。個個端了槍,預備好了手榴彈,做個衝鋒的樣子。又不料黃木關西岸敵人的炮火無光,突然槍聲全息。

  約莫是深夜十二時,一塊晶光四照的銀色冰盤掛在高空,清涼的月輝,照着那巖凸一個江邊小鎮,靜悄悄的,擁着一堆黑屋影。什麼人的動靜,都沒有看到,大家索性衝進了村子。雖是看到斷牆殘壁和洞開着的門戶,依然不見一個人。

  同時,黃木關那方面,三十二團的槍炮聲,也都停止了。弟兄們在路上倒拾着敵人三支步槍和兩頂鋼盔,好像他們是倉皇撤退。

  餘師長一面派人搜索,一面派兵去偵探。不多時,他們回來報告,敵人所築的工事,全是空的,有兩間民房,堆着乾柴乾草,像是要放火的樣子,敵人也沒有來得及放火。餘師長這也就判斷敵人不願受我們的夾擊,確實是狼狽地逃走了。就派出警戒哨,下令暫時休息。

  不到一小時,三十二團的弟兄,已有一部分趕到,說是敵人在黃木關突然撤走,料着是五十七師衝到這裏了,李團長馬上就到。餘師長得着這個機會,就吩咐弟兄們吃下乾糧,喝口冷水。

  二十分鐘後,李團長帶着三十二團的主力趕到了。

  餘程萬就對他說:“敵人倉皇后撤,必是靠城兵力單薄,趕回去佈置城防,我們不能讓他有喘息的機會,還得趕快追擊。本師部隊,還是在前引導,在拂曉以前,要把東門拿下來,這個戰役,才能算告一段落。”

  李團長聽他說話的語音,非常地沉着,想着他是有了很大的興奮,便道:“師長這樣辛苦,我們依着師長的領導把這任務達成。”

  餘程萬很高興地和他握了握手。立刻命令五十七師弟兄集合出發,順着巖凸到常德的一條公路,順利前進,並沒有什麼阻礙。一口氣跑到陡碼頭,月光之下,已看到東北角一帶低短的黑影,那正是常德城垣的殘基,弟兄們心裏,好像個個有話要叫出來,我們又回來了。餘程萬在弟兄們走得有勁的步伐上,已是看出來弟兄們那股的興奮,便再三傳令,要加倍警覺。果然不到十分鐘,東門敵人陣地,槍炮齊發。這時已深夜,我們不願天亮時將進攻部隊暴露。大家就鼓起了勇氣,找着城外那些殘街的掩蔽物,逐步向前。好在這一帶我們先後建築的工事,還有一部分存在。就是那些倒坍了的民房磚瓦堆,是星羅棋佈,也隨處可以做掩蔽。因之在敵人火網下,我們一步一步地走。

  到了三點鐘左右,五十七師的弟兄,已到了東門城垣缺口處。敵人是由這裏侵進常德城的,我們也就要由這裏把他逐出去。可是原來在這裏被敵人轟毀的堡壘,現在敵人又重新修補起來,每座碉堡裏,又架着輕重機關槍和迫擊炮,在城垣缺口裏面,敵人還有兩門小鋼炮,偶然地也發射幾彈。在這種情形之下,缺口外面,是一片火光,一片煙塵,弟兄們無法前進。餘程萬自己,也在弟兄一處,掩蔽在一座殘破的碉堡裏,沉着地指揮進攻。

  由上午三時,一直到四時,敵人的追擊炮和輕重機關槍,繼續地放着,就沒間歇過一分鐘。餘程萬把三十二團所有的迫擊炮,都調到東門正面,對缺口處轟擊,雖消滅了敵人幾座機槍,然而敵人依然在原有陣地,堅強地抵抗。弟兄們伏在工事裏,焦急得眼睛都通紅,恨不得立刻跳了出來,做一個捨生忘死的衝鋒。不但五十七師的官兵,就是新十一師三十二團的弟兄,眼睜睜的城牆就在面前而拿不到手,也個個地想圖一拼。孫、李、杜三位團長都把弟兄們戰鬥意志旺盛的話,幾次向餘師長報告。但他只是告訴大家,我自有辦法,卻沒有下令衝鋒。

  到了五點鐘時候,敵人似乎料到我們有個拂曉攻擊,他也來了個先發制人,加緊地將炮火封鎖了我們前進的路線。這一來,正中餘程萬的下懷,他就命令李團長用全部力量,對敵人還擊。自己卻通知五十七師的弟兄,全部脫離陣地,向後撤退三百多公尺。這裏有一大堆未曾轟毀完的殘牆,他就集合了不到一百名的官兵,在牆後排隊,然後站在大家面前訓話道:“當前的敵人,已是被我們外圍的友軍,層層包圍。他所有的糧彈,已由半個多月的惡戰,消耗乾淨。他絕沒有力量可以支持,軍長的大兵,已過了漆家河,克復桃園的友軍,明日可以趕到河洑,二百多名弟兄,也在向小西門進擊。南岸新十一師的後續部隊,明日早上一定可以趕到。敵人在西門的死撐,不過是想保衛他向東北撤退的部隊,走得更遠一點。我們決不能讓他把這個如意算盤打好。說到五十七師,尤其是不輕易放過敵人。我們不能因爲四面的友軍到了,就算是達成了任務。我們一定要在自己手裏,把鬼子打出城去,纔算不愧虎賁這個代字。而且我們的高子日團長,還在城裏潛伏着,帶一班弟兄和敵人糾纏,我們也應當自己去解救自己的弟兄。弟兄們,今天是我們走一百步路的最後一步,一定要走到。現在敵人正用全力抵抗三十二團,我們沿着河邊的那條防河舊工事,可以在敵人側翼迂迴過去,只要到了水星樓那些殘破的城牆基,一跳就過去了。不等天亮,我們一定要到那裏,你們隨我來。”訓話畢,他就引着弟兄們,向沅江邊上走,敵人的炮彈,槍彈雖是四處飛濺,可是這防河的一道戰壕,大致還存在。

  弟兄們就一串地伏在戰壕裏,爬着蛇行向前。師長最後一個,也在戰壕裏爬着。戰壕有殘壞的地方,弟兄爬起來一跳,做兩三個急步一跑,重新伏下。儘管上空子彈亂飛,因爲師長在隊伍後面押着,並沒有一人停頓。

  半小時的工夫,迂迴過了東門城角,已到敵人正面陣地的側面,大家更是飛快地爬。同時,已聽到有零碎的槍聲。這正是我們潛伏在城裏的弟兄們已起來迎接我們,弟兄們雖不說話,借炮火光望着一眼,彼此心照。又是半小時,那座被炮火轟成土堆的水星樓,撐着幾根木棍架子,已在落月曉風之下,對來人做一個見面的招呼。

  師長在後叫一聲:“衝過城基去!”

  大家從地上跳起來,向城基飛奔,紛紛一躍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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