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賁萬歲第五十章 向民間找武器

  五十七師的野戰醫院,被敵人炮轟火燒,也就邀移過兩次了。這時有一部分輕傷士兵和繃帶所,移在下南門附近。王彪順了南巷裏面小巷子穿繞,卻遇到師長帶了四名官佐士兵,由水星樓火線上回師部去。王彪在小巷子口,被喝問着口令,清楚地答應了。

  餘師長倒聽出了他的聲音,在大街上插言道:“這是參副處的勤務兵王彪。”

  王彪扶着那個傷肩的士兵走近,敬着禮道:“報告師長:我們在大高山巷巷戰,掛了彩了,班長叫我們到繃帶所去扎繃帶的。”

  餘程萬將手電筒照了兩人一遍。問着另一個傷兵,是個工兵,便點着頭道:“好弟兄,你們的行爲是光榮的,好好地到繃帶所去扎,治好了傷,好好地休養着。我們援軍隨時可到,我和你們弟兄,同心努力,一定要把敵人打退。”

  王彪看到師長和顏悅色,敬着禮,扶了那傷兵走開。那傷兵肩上流血,兀自沒有完全止住,已經發着暈,走不動了。王彪道:“老兄,我揹着你去吧。”

  他道:“你也是受傷的人,我怎好讓你揹着哩?”

  王彪道:“沒關係,我只是小傷一塊。師長不是讓我們同心努力嗎?”他不問人家願意,背對了那位朋友,兩手一反夾,就背到了繃帶所。究竟他腿上劃的口子不小,到了繃帶所,放下人也就坐在地上喘氣,軍醫看到,立刻給他洗血換上繃帶。

  我們的作戰,一貫是艱苦的,輕傷兵士,除了休息不作戰實在並無其他的安慰。這裏是一所磚牆民房,只是在人家地板上,鋪了些稻草,讓傷兵在上面坐臥着。王彪自昨日半夜起,隨着班長候令,東奔西走,剛纔一場肉搏,又受了傷,人也實是疲倦已極,把身放在這“金絲被”上,人也就睡過去了。等到迷糊過來時,卻聽到轟隆隆幾下響聲,自己是猛地被東西推動了一下,砂石木塊落了滿身。

  睜眼看時,天色已經有些昏昏的亮色,這已是十一月三十日的拂曉了。猛烈的馬達聲,嗚嗚怪叫。炸彈接二連三地爆炸,就有兩枚炸彈落在這繃帶所附近。王彪想着,這一次算是真完了,睜眼向上看,屋檐歪倒,瓦像流水般地倒下。屋子外牆坍塌了,門上一個大窟窿,慘淡的白光上升。他跳起來向屋角一縮,藉以避免房屋壓倒,口裏連聲大喊:“燒夷彈,燒夷彈。”可是在這牆倒房塌,炮打彈轟的時候,響聲真是驚天動地,哪裏喊得別人聽見,在這繃帶所裏,都是些受傷的弟兄,沒有誰有那股力量再去救火。頃刻之間,外面那慘白的光焰,就是一陣火頭帶了黑煙向上直涌。不到四五分鐘,這繃帶所裏,已是煙霧瀰漫。眼面前就有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王彪想着,坐在這屋角上,決計躲避不了危險,還是出去的好。也就隨了衆人,由大門口走出去。到了巷口上,四周一望,已是火星向身邊亂撲,巷子前後,全是火,全是煙。好在自己睡了一覺,精神好得多,也就不再顧及腿部的傷痕,選擇那煙焰稀薄的地方鑽出去。

  出了巷口,忽然有人走近前來,一把將他抓住,叫道:“王大哥,還好嗎?救救我吧。”卻是黃九妹,她蓬着一頭的亂髮,滿身都是灰塵,面色慘白。

  王彪道:“怎麼樣?你們也還……”

  她兩行急淚,由眼睛裏搶流出來,哽咽着道:“昨天晚上,我們那幢房子中了一枚炮彈,把屋子打垮了,也不知怎麼有那樣熱,人像在蒸籠裏,立刻房子就燒着了。我當時讓一聲大響震暈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劉小姐亂叫,跑過去一看,她和我媽壓在一根倒下來的橫樑上。我用力把她拖出來,劉小姐也爬出來了。我也來不及多問話,抱了她就向外面走。因爲後進屋子,燒得煙霧迷天,不容人站腳,走到了大門外,把我媽放在地下,她……她……沒氣了。王大哥,我怎麼辦呢?”

  王彪道:“唉!想不到我倒看到她老人家先犧牲了。這城裏是沒有棺木的,你把她放在哪裏?”

  黃九妹道:“我又能把她放在哪裏呢?劉小姐帶着傷出了大門,她坐在我媽屍首旁邊,還是她和我出的主意,放在巷子對過,一個炸彈坑裏,上下用兩扇門板夾着,弄了倒牆的乾土,蓋在上面。劉小姐受了傷的人,動不得,我昨晚上簡直忙了一夜。你看,天一亮,鬼子的飛機又來丟炸彈,我倒不要躲了,一炸彈把我炸死,倒落個痛快。我怎麼辦呢?”最後她又補上了一句,抓住王彪的手,只是顫抖。

  王彪道:“姑娘,現在城裏四處都在巷戰,你是一個姑娘,有什麼法子呢?你找個地方躲避躲避吧。”

  黃九妹道:“我躲避什麼?哪裏去弄一支步槍,我和你們一路打鬼子吧。”

  王彪道:“找支步槍,連我都沒有呢!我昨天和敵人打了一仗,就只有一柄長柄斧頭,現時這柄斧頭,也沒有了。”

  黃九妹還沒有答話,擡頭看,叫道:“鬼子的飛機又來了。快躲開吧。”

  王彪早聽到馬達聲呼呼號號亂吼,看天上時,四架敵機,依次排開,正向頭頂撲來,王彪忘了避嫌疑,也忘了腿部上的傷痛,拉着黃九妹向側面屋子裏就跑。這所屋子,屋頂是左一塊右一塊地向下歪倒,四處是大天窗,最後面有一口井,井圈裏並沒有水,像是淤塞了的。這時,接連兩下大響,大概就在附近,怪風撲來,把兩人都掀着撲在地下。同時,嘩啦啦地響着,那要倒的屋頂,瓦片像潑水似的落下,黃九妹趴在地下一看,白煙滾滾涌了進來。她也不知道是什麼變動,一時沒了主意,爬起來,走到井口,伸着兩腳就向井裏一溜。王彪大聲喊着,但是來不及,她已溜下去了。王彪奔到井口,連連向裏面叫了幾聲。

  她卻在裏面答道:“王大哥,你快也下來吧,這井裏是乾的。”

  王彪道:“都下去,我們怎麼上來呢?你就在井裏等一等吧,等敵機過去了,我把你想法子弄上來。”

  黃九妹道:“那麼,你在上面小心一點。”

  王彪連聲答應着是。他聽聽飛機的馬達聲,業已走遠。這就屋前屋後四處在找繩索,粗粗細細找了七八根,他就一起連接着,走到井口,縋了下去。因對井裏喊道:“九姑娘,把繩子頭縛在身上,我好拉你上來。”

  黃九妹照他的辦法做了,就被拉出了井。

  王彪道:“九姑娘,這是你命中有救,這口乾井,太好了,比什麼掩蔽都安全,以後你就躲在這裏吧。我們的繃帶所雖中了彈,但是受傷士兵,還要集合起來的。而且我的傷,根本就不相干,我還要去歸隊。你遇事要謹慎,我不能照應你了。”

  黃九妹道:“那是應當的,你請便吧。”

  王彪站着望了一望,想要說什麼,可又說不出來。

  黃九妹道:“那位劉小姐不知道在哪裏了,我得到原來的地方去找找她。她和我一樣,是一個孤苦伶仃的難民。”

  王彪道:“那也應當。”說時,他聽聽不遠的所在,又是槍炮聲中,夾了喊殺聲,他料着又是那裏有事故發生。身上現在只剩了一枚手榴彈,這實在算不得武器。和黃九妹點了點頭,又從倒屋的磚瓦縫裏鑽了出來,又挨着人家去找合用的武器,走了四五家人家,見着頭上包着繃布的傷兵,在一所歪斜的小鋪裏面,拿了一把殺豬尖刀出來,舉着還只是看那鋒口。

  王彪道:“同志,你怎麼找這麼一把短武器?”

  他道:“肉搏的時候,這東西最便利不過了。反正到了肉搏,我不想活,敵人別碰到我,我一個八字,決拼他四五個。我歸隊去了。”

  王彪道:“我也有這個意思。睡着不動,不是讓敵人炸死,也是讓炮轟死,讓火燒死,不過,我們不候師長的命令,也應當請示一下。”

  那人道:“你不聽連師部四處都是槍聲,來不及了。輕傷的弟兄,全都歸隊去了。朋友,你快找樣稱手的武器吧。繃帶所裏出來的人,每個都去找了一樣武器。”說着,他舉手一敬禮就告別了。

  王彪想着也是,就也跑進這小鋪店裏去。這個鋪子,原來是個豬肉案子,大小刀子,案子上,地面木盆裏,都還排列着。他挑了一把割肉的扁刀,先插在褲帶上,又繼續地向街頭巷尾,沒有倒光的屋子裏去找,一路之上,遇到四五傷兵,都在人家屋裏,拿着傢伙出來,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斧子,有的拿了切菜刀。有的是傷兵,有的卻是夫子或雜兵,這找武器倒也像成了一種風氣。王彪總覺不拿長柄傢伙,究竟不妥。他繼續地向全倒的半破的市民屋子裏去發掘。又找了三四家,在一堵倒了的牆堆腳下,找到了一把長柄鋤頭,看看鋤頭和木柄相合的所在,是用鐵皮包着的。他拿在手上顛了兩顛,笑道:“行了,總可以拼他兩個鬼子。”他扛着鋤頭,一點沒有躊躇,在槍彈紛飛之下,直奔大高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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