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師部,在這種輕鬆的時候,自也各得着片時的休息。王彪有他的勤務兵朋友,相聚地坐在參副處後面一間小屋子裏閒談。他手上拿着那頂鋼盔不住地翻弄,臉上透出笑容,甚爲得意。
周太福斜躺在地鋪上,頭上包紮着幾條繃布,笑道:“老王,看你這樣子,好像你有什麼了不起吧?”
王彪笑道:“了不起不敢說,反正我膽子不小,你頭上怎麼掛了彩?”
周太福指着坐在旁邊的雷耀銑說:“今天早上七點鐘我倆在東門外送公事。因爲鬼子停了火,也是我們大意一點,搖而擺之走出城去。不想街邊民房後面,就是鬼子的機槍陣地,開起槍來,就對我們一陣掃射。我頭部受了傷,老雷腿上讓機槍擦了一下。好在傷不重,我們照樣地把公事送到了。難道說我們的膽子會小嗎?”
王彪道:“反正今天閒着,你想不想到城外去摸回死狗?”
周太福將身子挺起來坐着,笑道:“這有什麼不敢去?”
雷耀銑道:“摸死鬼有什麼稀奇,要逮活的纔好。”
王彪道:“有什麼法子逮活的?”
雷耀銑坐在地鋪上,兩手抱了那條受傷的腿,點了頭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也是昨天我和老周到小西門外去過一趟,我們想着那個地方,可以玩日本鬼子一個花樣。”
說着哈哈大笑起來,周太福笑着站起來道:“去!我們同去見見主任請示一下,若是主任肯讓我們去,我們就照計行事。”
雷耀銑也是很高興,突然地站起來和周太福見參謀主任去了。勤務兵的朋友們,倒不相信他們有什麼辦法,各自笑着。
十分鐘後,見周雷兩人在房門口行了個禮,竟是笑嘻嘻地走了。他們到了小西門,悄悄地溜出城去。順着牆基向南走了一截路。那裏針對了敵人的來路,有一個土堆,蹲在路的右邊。土堆上長着小灌木和亂草,可以伏着藏下兩個人,他們伏在地上端詳了一會,周太福低聲道:“老雷,我們昨天想的辦法沒有錯,來吧。”
於是二人各攜着一把鍬鋤,走向離土堆十多公尺遠的路上,四手同舉,刨挖了個五尺深,三尺見方的一個土坑,好在這是沙泥地,刨挖起來,並不十分吃力。刨挖得好了,找了些小樹枝在坑面上架起。先蓋上一層樹葉和亂草,兩人再抓着沙土輕輕地在樹葉上灑蓋起來,蓋得寸草片葉,不讓外露。在這陷坑前面,約莫相離十來公尺,於路的兩邊,各埋下三枚手榴彈,用麻繩縛住彈的保險,另一頭拿在手上,引到土堆後面,牽在地面上的麻繩,也都用沙土給掩埋上了。諸事安置妥當,兩人就臥伏在土堆後面,靜等機會。這已到了下午四點鐘了,各方面敵人的炮兵陣地,又在陸續響起,西北門的敵人前鋒,也在蠢動。
雷耀銑悄悄地道:“老周,等着吧。不久敵人就要上鉤的。”
果然,不到半小時就有一陣腳步聲,慢慢地迫近。他兩人靜靜地守候着,心裏真不住地在跳,彼此對望了一下,也沒有作聲。由亂草縫裏向前張望,已有敵人三十多個,拖着上刺刀的槍,蛇行在地面滑將上來。周、雷兩人,四目注視,看得清楚,這三十多人前面,恰有一個離開隊伍的,他似乎在偵探這堆土,只管向到爬。兩人看後面那羣敵兵,還相距四五十公尺,正好先逮這個活的。兩人沉着氣連鼻息都不讓透出來。各人兩手撐了地,預備隨時向上一跳。那個最先爬行的人,絲毫不知死活,趕快地爬到了陷阱所在,還是繼續地爬,等他半截身子爬到了小樹枝上,無論他是否發覺這是一塊假路,頭重腳輕,一個倒栽蔥式,連沙土帶樹葉亂草,落到了坑底。
周、雷二人,不敢怠慢,周太福緊抓手榴彈引線,雷耀銑跳上前去,就去先奪落陷敵人的那支步槍。可是那敵人,已在坑裏翻過身來,抓着死也不放。後面三十多敵人,看到同伴落坑,爬起來就向前搶救。周太福看得十分準確,等他逼近了這彈所在,使勁將引線一扯,立刻六彈同時爆炸。早有十幾個敵人,隨了煙火一叢,同時倒地。其餘十幾個敵人,摸不着頭腦,轉身向原路跑了回去,周太福見威脅已除,也跳了向前,幫着雷耀銑去俘敵。在坑裏的敵人,一面要奪槍,一面要爬坑,手腳正忙亂着一團。
周太福擡起腳來,對他臉上一踢,喝道:“好小子,倒下吧。”
他頭被重踢一腳,人昏了過去,槍已讓雷耀銑奪了過來。他是個徒手的,兩人更不怕了,一人扯了他一隻手,活拖上坑來。在這種三人糾纏情形之下,已在三分鐘以上。敗下去的敵人,退了幾十尺公路,各找了一個掩蔽所在,將身子蹲下。他們見這邊並沒有人追擊上去,也就不走。個個開槍,對了周、雷二人射擊。有幾支槍,還向土堆前面射擊,封鎖了周、雷二人去路。他們那意思,救不下人就讓這三個同歸於盡。可是那個被拖住的敵兵,讓周、雷二人拳打腳踢,已精疲力盡。兩個人將他摔倒在地,各拖住一隻腳,由土堆斜角,拖下一片菜地裏去。菜地上面是斜傾的土坡,正是射擊的死角。
由這裏向小西門正好有條長滿了草的小路,兩個扭住這被俘的敵人,連扯帶推,終於走進了小西門。在小西門上扼守陣地的趙相卿排長,早已看得清楚,立刻迎了向前,很讚許了幾句,並要派弟兄護送他們回師部。
周太福道:“報告排長,我們是早上掛的彩,這次,敵人的彈煙,都沒有挨着我們。我們兩人對付這鬼子足行。”趙排長一笑,也就讓他們去了。
周、雷二人和這個俘虜,步行着回師部,路經過振康堆棧,見王彪站在那門口在和黃九妹說話。黃九妹一手扶了半掩的大門,一手將個食指伸着嘴邊,微微地笑着,王彪迎向前,豎了一個大拇指道:“真有你的,果然逮着活的了。”
雷耀銑得意地用手拍着胸脯把經過的情形,略微說了一說,黃九妹和參副處幾個勤務兵都是熟人,笑道:“好啦。你們把敵人打退了,論功行賞,你們會高升的,等着喝你們一杯喜酒吧。”
周太福道:“黃家大姑娘要喝我們一杯喜酒嗎?”
雷耀銑道:“對了,等着喝你一杯喜酒。”
黃九妹道:“大炮歇了大半天又響了,你還是這樣嬉皮笑臉。看守着鬼子吧,別讓煮熟了的鴨子飛了。”
周、雷二人笑着,帶了俘虜走,王彪也就跟在後面,周太福道:“你還在那裏談談吧。我們能在火線上逮活的,到了城裏,還會讓他跑嗎?”
王彪道:“我也該回去了,參謀只給了我一小時的期限,現在大炮響了,會有事的。”
雷耀銑道:“參謀給你一小時的期限幹什麼?”
王彪道:“也是送一道公事到大西門。”
周太福笑道:“我看不是,也是讓你逮活的吧?你逮得着逮不着?”
王彪道:“什麼時候,開玩笑?”
三人都哈哈大笑,相映着那個被夾在當中走的俘虜,低了頭面如死灰,他們是更覺得有意思了。因爲他們是非戰鬥員的勤務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