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大高山巷時,見劉班長和七名弟兄,都還守據散兵壕裏,而且各人手裏,都有了槍。劉班長道:“我們在那邊作戰的巷子裏,找到七支還可以用的三八式步槍,除了本班弟兄各分得一支外,其餘的送到別處使用去了。”
王彪扛着那柄鋤頭,一挺胸脯道:“報告班長,沒關係,沒有槍我一樣殺敵人。”劉班長見他十分勇敢,究竟覺得九個人之中就是他沒有槍,未免不公,就把自己帶的手榴彈,分了一枚給他。這時高山巷北端,又調了一班人,由一個連長率領着策應着南到中山東路北到烈士祠的兩個據點,通信兵也就很快地架起電話線通了電話。餘程萬師長在拂曉以前,巡視了東北兩城的防線,爲了指揮抵禦敵人的拂曉攻擊,就趕快地回到了師部。剛一到指揮室裏坐下,十八架敵機,就已臨空。他們是早已知道中央銀行是常德的神經中樞,又知道中央銀行是青磚和一部分鋼骨水泥的建築,普通炸彈不會發生效力。就在這指揮所前後左右,亂堆燒夷彈,彈下火起,在巷戰外圍的迫擊炮,再外圍的山炮,就向這火焰的目標射擊。在中央銀行的這一圈房屋上,打得天翻地覆,火是一叢叢地飛舞。向以撲火著名的特務連,也就撲不勝撲。
但在二十六日以後,餘師長就知道將用火攻,在指揮所周圍,已拆開了兩條火巷。
自二十七日後,敵人每日轟炸火燒,這火巷倒只有逐日加寬的。所以一二十日這個對核心的炮火環攻,倒也搖撼不動指揮所什麼。
師長就立刻下着命令:“指示特務營和師本部直屬官兵,外面的炮打火燒,現在可以不理,炮彈燒夷彈若是落在師部,那就立刻把火焰撲滅。”他指示完了,儘管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他還是安靜地坐在小牀鋪上,就着小桌上那盞煤油燈,掏出自來水筆,在格子紙上起草命令。
到了八時左右,程堅忍由中山東路大高山巷口來了電話,說是:“柴團長高副團長都在戰壕裏指揮弟兄拼鬥。敵人現在用迫擊炮平射炮對了街上逐節炮轟,工事也是—節一節毀壞,弟兄們雖是死守不退,傷亡太多。請示辦法。”指揮官接着電話,也就向師長請示。
餘程萬接着電話道:“敵人的主力,既在中途來犯,可以把我們的兵力分佈在中山東路左右兩翼。在中山東路據點上,只須用少數兵力抵抗。等敵人接近,指揮左右兩翼,抄襲敵後,儘量地接近肉搏,讓他們的重武器不能施展。告訴各位弟兄,我們的援軍,隨時都可以達到的,我們必須爭取時間,達成保守常德的任務。這是五十七師的光榮,我必須爭取。”
程堅忍答應着一定轉達給各位弟兄。他是由大高山巷口中山東路,向東第三座碉堡裏打的電話。放下電話線,見柴意新團長拿了一支短槍,正由散兵壕裏走了進來。隨着他來的,也就是平射炮的炮彈,碉堡的外面,砂石噴射,火焰奔騰,整個碉堡都像有些搖撼。
柴團長正要拿起話機打電話,程堅忍就把師長的命令轉告訴了他。他道:“這個辦法很好,我們只有放過敵人來,和他肉搏,最是上策。”他這就伏在地上接連打了幾個電話,把在中山東路的兵力,儘量向北側大高山巷裏面移動。因爲南側喬家巷,雖有南牆掩蔽,但是敵人一部已在南牆外攻擊水星樓有兩日夜,萬一水星樓不穩,敵人就會繞到我們南側的後面了。
因之在喬家巷也只留下了一班人,作爲北側的策應。在中山東路碉堡內外只留下了十來個人,柴團長和高副團長各持着一挺輕機槍,柴守着碉堡,高守着一段用石條掩護着正面的散兵壕,每處以一個帶步槍的士兵協助。路上或兩旁的散兵坑裏,斷牆下,都只以一名士兵或一名連排長據守。敵人是面地進攻,我們卻改爲點的據守。只要有此一點存在,敵人也就無法過來。敵人雖明知道五十七師的人是越戰越少,但因我們利用了斷牆、瓦堆、破屋、炸彈坑、炮彈坑,每一個射擊死角,都有人抵抗,他究竟斷不定力量有多大。戰到半上午,他又改變了戰術,將迫擊炮對街道兩邊的磚牆破屋輪流地加以轟擊。在馬路正中,還是用平射炮直射碉堡。因爲師長團長有令,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守軍不得變更位置。因之那些作點的防守的弟兄們,連人和槍,一齊都被埋在土裏。
到了十二點鐘,中山東路的碉堡和覆廓,也完全被平射炮摧毀了。柴團長向師長請示,師長命令他轉進到中山東路的泥鰍巷去。這巷口有一座碉堡,散兵壕南連水星樓,北連圖書館,再畫一條橫線,後面有春申墓中山南路兩座碉堡作爲第二道防線,卻是比較地堅固。柴團長高副團長奉到命令,和程堅忍一路,僅僅地帶了十二名健存的弟兄,退到泥鰍巷口。
敵人在正面炮轟了兩三小時,見我們正面的守兵,並沒有回擊,就組織了波狀部隊,大聲吶喊直衝過來。他們這種吶喊,倒是給了我們左右翼一個通知,我們北側大高山巷的部隊,南側喬家巷的部隊,齊齊在拿了武器,等着機會,等着敵人兩個波隊,把巷子全衝過了,巷口兩面的軍隊就雙方地向中山東路丟着手榴彈。敵人陣勢一亂,接着就跳出來肉搏。這出來肉搏的士兵,大部分都是不發火的武器。刀子砍,梭標打,矛槍扎,大家就糾纏在一處。我們的士兵,全是不要命的人,只十來分鐘的工夫,敵人丟下了二三十具屍體,又向後退了去。這樣自然我們的隊伍,依然分散到左右兩翼去。經過這樣的接觸,敵人知道是硬衝不過來的,又將炮火改變了方向,對着中山東路左右兩翼射擊。同時,北面的人,向圖書館我軍駐點猛撲,南面的敵人,在半上午的時間,就向水星樓猛撲了四次,那一七零團第三營彭幼成他親自拿了一支輕機槍在城堞上射擊。
第三營的排長陳少祥,卻帶了一排人在下南門城牆上,側擊敵人的左翼,敵人用粗竹竿紮成十六條長梯,放在河街上破爛民房裏藏着,卻用機槍迫擊炮,對了城上仰射。陳排長伏在工事裏面,始終不動,敵人用槍炮仰射了半小時之後,一窩蜂似的擡出那十六架竹梯,搭在城牆上,每架梯子都有一個人搶着向上爬。陳排長還是很鎮定地守着,直等敵人爬上了一大半梯子,他才跳出戰壕來帶了全排人上去,把梯子一架架地給他推倒。各人身上原只剩了兩枚手榴彈,只丟了幾枚手榴彈,大家就節省着用,各人端起大磚頭,爬到城沿,對準了城下的敵人,用大石頭砸了下去。由手榴彈到用大石頭,他就打死了十二個敵人。只是他急於求功,在城沿上暴露了目標,被敵人仰射的機關槍射中,他也就殉職了。敵人在這段城牆上爬不上來,水星樓東側卻有幾十個人涌上了城基。
那彭營長放下輕機槍,帶了弟兄跳出戰壕,由坡上向下,俯衝着肉搏,敵人站在斜坡上,立不住腳。我們用手榴彈一度猛轟之後,一排刺刀飛躍下去,敵人就潰退了。結果除殺死十七八名敵人以外,還虜獲步槍六支,輕機槍兩挺。這樣,東南角的戰局,暫時又算穩定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