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仙山位於羣小山的擁抱之中,周圍岡巒起伏,風景絕佳,被人稱爲名勝。曾在什麼時候,李傑爲着三仙山的美名所誘惑,也曾想過來遊覽一番,飽一飽眼福。現在他是到了三仙山了。這三仙山的優美的景物,他有了儘量欣賞的機會。
但是李傑已不是先前的李傑了。先前的李傑企慕着三仙山,而卒未達到遊覽的目的,現在的李傑到了三仙山,可是他此番已不是什麼名勝的遊客,而是避險的戰士了。這三仙山對於他只有了軍事上的意義,此外什麼茂林修竹,什麼清泉峭石,已博不了他的注意。
在晴朗的天空之下,立在三仙山的半腰,已儘可以很清晰地看見那前面數裏以內的景物。那小河的蜿蜒,那村莊的散佈,那田野的碧浪……一一呈在眼前,歷歷如畫。李傑同着張進德和小和尚三人同立在一塊躺着的巨大的青石上,向前察看這三仙山左右的形勢,在什麼地方可以埋伏,在什麼地方可以預備着第二條下山的出路……那山腳下的優美的景物雖然也在李傑的目光之下,然而它們卻引起不了他的興趣。他這時所想到的只是怎樣防禦敵人,怎樣向前進攻,怎樣向後退守,偉大的責任心將他的一切閒情逸興都消滅了。
一直到現在還繼續穿着和尚衣服的小和尚(其實他現在是自衛隊的隊員,而不是關帝廟的小和尚了。)立在李傑的右面,好象他的小小的衛士也似的,這時看見那遠處一個什麼地方,用手指着說道:
“李先生!你看,那不是我們的關帝廟嗎?”
李傑搖一搖頭,微笑着說道:
“你弄錯了。關帝廟不是在那方向呢。”
“小和尚大概是有點捨不得離開關帝廟罷?老是這裏也是他的關帝廟,那裏也是他的關帝廟……”張進德笑着打趣小和尚,小和尚氣鼓鼓地反駁道:
“我有什麼捨不得關帝廟?關帝廟是我的金鑾殿不成?”
“不過我倒捨不得一個人,”小和尚沉吟了一會,這樣很悽楚地說道,“怪可憐的……”
“你捨不得哪一個?”李傑問。
“我捨不得王貴才……他待我很好……”
小和尚將頭低下了。李傑呆瞪着他那圓滾滾的和尚頭,如發了癡也似的,半晌說不出話來。可是他的一顆心很自責地跳動起來了。小和尚還記念着王貴才,而他,李傑,王貴才的好朋友,反來忘記了,這豈不是渾蛋嗎?……但是他轉而想道,這也不能怪他,他的事務很忙呵!……但是他的病狀怎樣了呢?也許……也許他在牀上不能行走,被來剿匪的軍隊捉去……
就好象有了確實的預感也似的,李傑忽然變了面色。張進德覺察到了這個,急忙地問道:
“你,你是怎麼一回事呀?”
“沒有什麼,”李傑將心神鎮定了一下,搖一搖頭輕輕的說道:“我想起病在牀上的王貴才……”
李傑將話剛說到這裏,小和尚忽然很驚詫地指着向他們這兒走來的一條上山的路上叫道:
“你們看!那是誰個這樣慌慌張張地跑上山來?好象有點認識……”
李傑和張進德順着小和尚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有一個人慌張地向着他們走來。等那人走近了一點,小和尚帶一點歡欣地首先叫道:
“啊哈!這是王榮發老伯,你們看可不是嗎?”
踉蹌的老人家走至他們三人面前,已經是面色慘白,滿身流汗,沒有再說話的力氣了。只見他一跤撲倒在地下,喘着似乎要斷了的氣,半晌沒有動彈。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條木棍,素來不離口的旱菸管,這時也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李傑見着老人家的這般情狀,知道了一定地發生了什麼巨大的禍事,一顆心更加不安起來。他一時地不知如何措置,等到張進德和小和尚將老人家扶起來了坐着以後,他才驚顫地開口問道:
“是怎麼一回事,榮發老伯?”
老人家望着李傑,那淚水如潮一般,從他那乾枯了的眼睛流下來了……李傑覺得自己也好象流了淚也似的,用袖子揩一揩眼睛。停了一會,老人家開始哽咽着說道:
“我的兒子……他們……把我的兒子打死了……他們將他從牀上拖下來,活活地槍斃了……”
李傑覺得自己也立不住腳來,快要倒在地下了。他的幼年的好朋友,現在的勇敢的同志,居然很殘酷地死在敵人的槍下了,居然第一個首先犧牲了……
老人家繼續哭訴着當時王貴才被難的情形。他最後說,他的老婆也因爲傷心太甚而死去了。他現在只剩了一個人。他愛他的唯一的兒子。他的兒子既然慘死了,他再也沒有別的希望。他決定跑上山來加入自衛隊,也許因爲年老了不中用,可是他能燒鍋,他能打柴,或者做一點什麼小事……
一種巨大的憤恨將李傑的精神振作起來了。他走上前將老人家扶起,面對面地,好象如發誓一般地,堅決地說道:
“老伯!別要再傷心了!你來加入我們的隊很好。事情總是有你做的。我們要替貴才弟報仇!可是報仇的事情並不是一哭就可以了事的。”
“他們快要來了呵!”老人家揩一揩臉上的眼淚,這樣報告着說。小和尚捲一捲袖子,如就要對敵也似的,氣憤憤地說道:
“媽的,叫他們來就是!打死他們這些兔崽子!”
“老伯!”李傑最後說道,“天不早了,你還沒吃飯罷,我們到廟裏去吃中飯去。毛姑娘很好。如果她看見你來了,一定很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