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散文集病(二)

  我是个“幺”儿子。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已四十二岁了。我还不到两岁,父亲即去世。母亲没有乳,只给我打一点面糊吃。父亲去世后,家更穷了,天天吃棒子面与咸菜。一直到十多岁,我老是多病,瘦弱得像一块不体面的皮糖。谁也想不到我能长大成人,我自己似乎也没有把握。

  每逢病倒,母亲便请刘干妈来给我看看。刘干妈烧上高香,盘腿端坐炕上,然后打几个哈欠,神便附了她的体。神很和气,问长问短,然后不知怎样,便由手指间揉出一丸药来。吃了药,我有时候就好起来,有时候就不高兴好起来;但好与不好,总须送给神仙一吊钱。

  夏天老生病,能够几天不吃东西——现在想起来,恐怕多半是饭太不好吃的缘故。

  后来,有了施诊的医院,母亲便不大信神仙了,因为上医院比请神仙省点钱。卫生设施能减除迷信,不是吗?

  九岁入私塾,十二岁入高等小学,小学毕业,本想去学手艺,可是我考中了师范学校。“师范”与“吃饭”差不多,既供给膳宿,且白给制服——要不是这样,我便绝对没有继续读书的希望。学校内有校医,治病方便,得以不死。

  近来,又常生病,因想起童年的状况,也就照样的满不在乎!

原载1942年4月《妇女新运》第四卷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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