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散文集“一·二八”感言

  在欧洲,关于但丁或莎士比亚的书籍,是可撑满一座图书馆的。拿破仑的传记,恰如鲁德未格所言,有如公墓上的碣碑!换句俗话,就是多得很。欧洲人似乎,比起我们来,太关心他们的英雄与重大的史实了。中国几乎没有传记文学;历史虽长,而史书极简极少。自然,欧洲人关心历史,不厌其详,也是近代的事,可是中国人接受西方文化已有好多年,而仿佛就没有学到多拿笔这习惯。以最近的重大史事来说,如义和团,如辛亥革命,如北伐,末了,如“一·二八”,都没有一本详实可靠,文情并茂的著作。还就义和团到“一·二八”这时期说,其中出了不少特出的人才,和不少的奸雄;传记呢?简直可以说是等于零。有人说,中国是文字国;以上举事实证之,恐怕文字只用在了“万事亨通”与“等因奉此”上;文字的真效用固未注意及也。

  不错,“一·二八”后确是产生了,几篇小说与诗歌;可是文艺作品不是历史。就是因文求史,我们所有的那点“一·二八文艺”,也嫌量既少而内容又很简单。今天,我们纪念“一·二八”的七周年,我们除了那一点文艺作品与几张报纸,便无从看看它的遗容了。多么重大的史事,多么光荣的史事,竟自英雄无名,史不多载!文艺家们,历史家们,这是你们的耻辱!

  文艺家们,历史家们,不要再错过机会呀。神圣的抗战给予文人与史家的神圣责任是:参加救国工作,搜集抗战史料,著作抗战文史。个人能力不足,你们应集体工作,个人财力不够,你们应设法去找钱。个人时间不裕,你们应发动治文史的大学生,教他们也知道关切民族怎样在创造历史,从而以热血写出民族挣扎的真象。

  不知道民族历史的便不会爱他的民族,有机会他便想找个义父。不顾及民族明日的更不会爱他的民族,因为他已决心把“昭和”之类的字样,写在族谱上了。我们要写,要多写,好使全民族知道他们的历史;有历史才有光荣。文字最大效用,便是保持并发扬民族的正气,以血为墨及时的记录下民族最伟大的经验;继往开来,民族万岁!起来,同志们,负担起这种文字的最大责任来!

原载1939年1月28日《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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