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很不好,關於你們,我們的同學弄去了一個。”
“什麼時候?”
“昨天。學校已經放假了,他要回家還沒有走。今天一早又來日本憲兵,把全宿舍檢查一遍,每個牀鋪都翻過,翻出一本《戰爭與和平》來……”
“《戰爭與和平》又怎麼樣?”
“你要小心一點,聽說有人要給你放黑箭。”
“我又不反滿,不抗日,怕什麼?”
“別說這一套話,無緣無故就要捕人,你看,把《戰爭與和平》那本書就帶了去,說是調查調查,也不知道調查什麼?”
說完他就走了。問他想放黑箭的是什麼人?他不說。過一會,又來一個人,同樣是慌張,也許近些日子看人都是慌張的。
“你們應該躲躲,不好吧!外邊都傳說劇團不是個好劇團。那個團員出來了沒有?”
我們送走了他,就到公園走走。冰池上小孩們在上面滑着冰,日本孩子,俄國孩子……中國孩子……
我們繞着冰池走了一週,心上帶着不愉快……所以彼此不講話,走得很沉悶。
“晚飯吃麪吧!”他看到路北那個切面鋪才說,我進去買了麪條。
回到家裏,書也不能看,俄語也不能讀,開始慢慢預備晚飯吧!雖然在預備吃的東西也不高興,好像不高興吃什麼東西。
木格上的鹽罐裝着滿滿的白鹽,鹽罐旁邊擺着一包大海米,醬油瓶,醋瓶,香油瓶,還有一罐炸好的肉醬。牆角有米袋,面袋,柈子房滿堆着木柈……這一些並不感到滿足,用肉醬拌麪條吃,倒不如去年米飯拌着鹽吃舒服。
“商市街”口,我看到一個人影,那不是尋常的人影,那像日本憲兵。我繼續前走,怕是郎華知道要害怕。
走了十步八步,可是不能再走了!那穿高筒皮靴的人在鐵門外盤旋。我停止下,想要細看一看。郎華和我同樣,他也早就注意上這人。我們想逃。他是在門口等我們吧!不用猜疑,路南就停着小“電驢子”,並且那日本人又走到路南來,他的姿式表示着他的耳朵也在傾聽。
不要家了,我們想逃,但是逃向哪裏呢?
那日本人連刀也沒有佩,也沒有別的武裝,我們有點不相信他就會抓人。我們走進路南的洋酒面包店去,買了一塊麪包,我並不要買腸子,掌櫃的就給切了腸子,因爲我是聚精會神地在注意玻璃窗外的事情。那沒有佩刀的日本人轉着彎子慢慢走掉了。
這真是一場大笑話,我們就在鋪子裏消費了三角五分錢……從玻璃門出來,帶着三角五分錢的麪包和腸子。假若是更多的錢在那當兒就丟在馬路上,也不覺得可惜……
“要這東西做什麼呢?明天襪子又不能買了。”事件已經過去,我懊悔地說。
“我也不知道,誰叫你進去買的?想怨誰?”
郎華在前面哐哐地開着門,屋中的熱氣快撲到臉上來。
(本篇創作於1935年3月至5月間,首刊於何處不詳,收入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8月初版《商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