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華來了,郎華來了!”開了門,一面笑着一面握手。雖然是新識,但非常熟識了!我們在客廳門外除了外套,差不多掛衣服的鉤子都將掛滿。
“我們來得晚了吧!”
“不算晚,不算晚,還有沒到的呢!”
客廳的檯燈也開起來,幾個人圍在燈下讀劇本。還有一個從前的同學也在讀劇本,她的背靠着爐壁,淡黃色有點閃光的爐壁襯在背後,她黑的作着曲捲的頭髮就要散到肩上去。她演劇一般地在讀劇本。她波狀的頭髮和充分作着圓形的肩,停在淡黃色的壁爐前,是一幅完成的少婦美麗的剪影。
她一看到我就不讀劇本了!我們兩個靠着牆,無秩序地談了些話。研究着壁上嵌在大框子裏的油畫。我受凍的腳遇到了熱,在鞋裏面作癢。這是我自己的事,努力忍着好了!
客廳中那麼許多人都是生人。大家一起喝茶,吃瓜子。這家的主人來來往往地走,他很像一個主人的樣子,他講話的姿式很溫和,面孔帶着敬意,並且他時時整理他的上衣,挺一挺胸,直一直胳臂,他的領結不知整理多少次,這一切表示着主人的樣子。
客廳每一個角落有一張門,可以通到三個另外的小屋去,其餘的一張門是通過道的。就從一個門中走出一個穿皮外套的女人,轉了一個彎,她走出客廳去了。
我正在臺燈下讀着一個劇本時,聽到郎華和什麼人靜悄悄在講話。看去是一個胖軍官樣的人和郎華對面立着。他們走到客廳中央圓桌的地方坐下來。他們的談話我聽不懂,什麼“炮二隊”“第九期,第八期”,又是什麼人,我從未聽見過的名字郎華說出來,那人也說,總之很稀奇。不但我感到稀奇,爲着這樣生疏的術語,所有客廳中的人都靜肅了一下。從右角的門扇走出一個小女人來,雖然穿的高跟鞋,但她像個小“蒙古”。胖人站起來說:
“這是我的女人!”
郎華也把我叫過去,照樣也說給他們。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坐在旁邊細聽他們的講話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郎華告訴我:
“那個是我的同學啊!”
電車不住地響着鈴子,冒着綠火。半面月亮升起在西天,街角賣豆漿的燈火好像個小螢火蟲,賣漿人守着他漸漸冷卻的漿鍋,默默打轉。夜深了!夜深了。
(本篇創作於1935年3月至5月間,首刊於何處不詳,收入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8月初版《商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