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這個帽子怎麼樣?”他拳頭上頂着一個四個耳朵的帽子,正在轉着彎看。我一見那和貓頭一樣的帽就笑了,我還沒有走到他近邊,我就說:“不行。”
“我小的時候,在家鄉盡戴這個樣帽子。”他趕快頂在頭上試一試。立刻他就變成個小貓樣,“這真暖和。”他又把左右的兩個耳朵放下來,立刻我又看他像個小狗——因爲小時候爺爺給我買過這樣“叭狗帽”,爺爺叫它“叭狗帽”。
“這帽子暖和得很!”他又頂在拳頭上,轉着彎,搖了兩下。
腳在陰棚裏凍得難忍,在小的行人道跑了幾個彎子,許多“飛機帽”,這個,那個,他都試過。黑色的比黃色的價錢便宜兩角,他喜歡黃色的,同時又喜歡少花兩角錢,於是走遍陰棚在尋找。
“你的……什麼的要?”出攤子的人這樣問着。同是中國人,卻把中國人當作日本或是高麗人。
我們不能買他的東西,很快地跑了過去。
郎華帶上飛機帽了!兩個大皮耳朵上面長兩個小耳朵。
“快走啊,快走。”
繞過不少路,才走出陰棚。若不是他喊我,我真被那些衣裳和褲子戀住了,尤其是馬車伕們穿的羊皮外套。
重見天日時,我慌忙着跟上郎華去!
“還剩多少錢?”
“五毛。”
走過菜市,從前吃飯那個小飯館,我想提議進去吃包子,一想到五角錢,只好硬着心腸,背了自己的願望走過飯館。五角錢要吃三天,哪能進飯館子?
街旁許多賣花生、瓜子的。
“有銅板嗎?”我拉了他一下。
“沒有,一個沒有。”
“沒有,就完事。”
“你要買什麼?”
“不買什麼!”
“要買什麼,這不是有票子嗎?”他停下來不走。
“我想買點瓜子,沒有銅板就不買。”
大概他想:愛人要買幾個銅板瓜子的願望都不能滿足!於是慷慨地摸着他的衣袋。
這不是給愛人買瓜子的時候,吃飯比瓜子更要緊;餓比愛人更要緊。
風雪吹着,我們走回家來了,手疼,腳疼,我白白地跟着跑了一趟。
(本篇創作於1935年3月至5月間,首刊於何處不詳,收入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8月初版《商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