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時世大不同了,手裏殺殺殺,而嘴裏卻需要“自由,自由,自由”,“開放政權”云云。壓軸戲要換了。
於是人才輩出,各有巧妙不同。出場的不是老旦,而是花旦了;而且這不是平常的花旦,而是海派戲廣告上所說的“玩笑旦”。這是一種特殊的人物,他(她)要會媚笑,又要會撒潑,要會打情罵俏,又要會油腔滑調。總之,這是花旦而兼小丑的角色。不知道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說“美人”妥當些),還是美人兒多年閱歷的結果,練出了這一套拿手好戲?
美人兒而說“多年”,自然是閱人多矣的徐娘了,她早已從窯姐兒升任了老鴇婆;然而她丰韻猶存,雖在賣人,還兼自賣。自賣容易,賣人就難些。現在不但有手無寸鐵的小百姓,不但!況且又遇見了太露骨的強姦……要會應付這種非常之變,就非有非常之纔不可。你想想,現在壓軸戲是要似戰似和,又戰又和,不降不守,亦降亦守!——這是多麼難做的戲。沒有半推半就,假作嬌癡的手段是做不好的。孟夫子說:“以天下與人易。”其實,能夠簡單地雙手捧着“天下”去“與人”,倒不爲難了。問題就在於不能如此。所以就要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哭啼啼而又刁聲浪氣的訴苦說:“我不入火坑,誰入火坑?”
然而娼妓說落在火坑裏,還是想人家去救她出來;老鴇婆哭火坑,就沒有人相信她,何況她已經申明:她是敞開了懷抱,準備把一切人都拖進火坑去的。雖然,這玩笑卻開得不差,不是非常之才,就使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出的。
老旦進場,玩笑旦出場,大觀園的人才着實不少!
嗚呼,以天下與人雖然不大易,而爲天下得人,卻似乎不難。
一九三三,四,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