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還是反財神?  反財神

  財神菩薩統治着中國,他們說:誰的洋錢多,神通大,誰是主子。

  但是,反抗着這些中外大小一切種種的財神,——可早就有了個反財神出現。反財神說:誰團結得緊幹得徹底,誰是主子!

  財神的神通大,財神指揮着洋槍洋炮,指使着種種式式的走狗,擺佈着亂七八糟的白蘿蔔,紅蘿蔔,矇蔽着奴隸的心。

  反財神難道就不會奪到那些洋槍洋炮,難道就不會打死那些阿貓阿狗,剖開那些白蘿蔔,紅蘿蔔,挖掉那種奴隸的心?

  反財神是要衝破萬重的壓迫,噴出萬丈的火焰,燒掉一切種種腐敗齷齪的東西,肅清全宇宙的垃圾堆。這種火焰現在已經燒到了中國。這將要是幾萬萬羣衆的火焰。

  自然,從萬重的壓迫之下剛纔擡起頭來的人,也許力量還薄弱,也許支持不住而又倒下去。說這種反抗運動是“盛極而衰”,那只有脂油蒙着心的人。誰要是把脂油刮掉,真正把自己的心拿出來,交給中國的幾萬萬羣衆,那他就知道新的文化革命的火焰不是“盛極而衰”,而是從地心裏噴出來的火山。

  地底下放射出來的光明,暫時雖然還很微弱,然而它的來源是沒有窮盡的,它的將來是要完全改變地面上的景象的。這種光芒和火焰從地心裏鑽出來的時候,難免要經過好幾次的嘗試,試探自己的道路,鍛鍊自己的力量。

  財神統治之下的上海,最近也居然發生了些新奇的“怪現象”:就是楊樹浦,小沙渡的藍衫團。聽說蘇州也有了這類的東西。這些“怪現象”自然還是小焉者也。比起奪到了洋槍洋炮,趕跑財神菩薩的地方,這當然是小焉者也。可是這些藍衫團是新式的草臺班。中國內地本來有一種草臺班戲子,逢年逢節,他們趕到財神廟去唱戲,——或者靈官廟土地廟,反正都是一樣的變相財神,——這算是給一般農民羣衆的安慰。安慰農民羣衆一年做到頭,彎腰駝背的榨出許多血汗,雙手捧着奉送給地主紳士。紳士說:你們太辛苦了,我叫草臺班來唱幾天戲,給你們玩玩。這些草臺班總是替財神做戲,恭維財神的。現在,那些藍衫團的草臺班,可不替財神唱戲,而且還要唱戲來反對財神。所以說是“怪現象”了。這些新式戲子到上海工人裏去唱戲,將來還要到全國民衆裏去唱戲,而且一定要唱反財神的戲。

  反財神的戲,當然不是一唱就好的。這些戲,例如《工場夜景》(袁殊),《活路》(適夷),都是真正要想指出一條活路來的,這條“活路”的開頭,難免只是訴說沒有活路的苦處。然而,至少這種訴苦是有前途的。這裏因爲訴苦而哭,也將要是學會不哭的第一步。而且還有一件事值得指出來的:就是這些新式草臺班的戲子,因爲要唱戲給“下等人”聽,而不是寫小說給上等人看,所以開闢了“下等人國”的“國語”運動。這是中國文學革命(以及革命文學)的新紀元。可是,他們自己對於這一點,還沒有有意識的去努力,因此,他們用的言語還難免混雜一些“上等人國”的“國語”。

  照財神菩薩說起來,“下等人”自然就是強盜土匪,只會搶東西。

  下等人自己如果還抱着一顆奴隸的心,他也會說:

“他媽的,拼上一拼吧,左不過是一死!現成的放在那裏,爲什麼不搶呢!……”


  可是,下等人的長工,例如李塌鼻,王大保之類,真正挖掉了奴隸的心,真正知道要創造下等人自己的國家,他們說:

蠢東西!真是雜種!你們要搶些什麼!老子是不搶的,老子們又不是叫化,又不是流氓……不是搶,是拿回我們的心血,告訴你,雜種,只要是穀子,都是我們的血汗換來的。我們只要我們自己的東西,那是我們自己的呀!……


——丁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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