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菩薩對於真正的強盜土匪並不怕,對於叫化流氓更不怕。真正“可怕”的是反財神——是知道拿回自己心血的羣衆。

  至於對付強盜土匪叫化流氓,——財神菩薩的法寶多着呢。

  自從日本財神的洋槍洋炮在滿洲乒乒乓乓大幹起來之後,自從中國的五路財神,互相競爭着表現鎮靜不抵抗的神通以來,強盜土匪就大交其運。原來中國的財神藉着強盜土匪的聲名,還可以更加巧妙的宣傳不抵抗主義。

  東三省的著名鬍匪頭子小白龍,於是乎也和馬占山一樣的出風頭了。

  小白龍道:

我們是安分良民,不知道的總說我們是強盜土匪。我們給官軍打敗了還好,萬一官軍給我們打敗,被那些鬼子聽了去,說中國的土匪如此厲害,中國的官兵如此沒用——豈不成了笑話!所以我不願意打敗仗,也不願意打勝仗,只好馬上就走。……


——《關東豪俠傳》,震華書局出版


  小白龍等類的土匪,可以被這些禮拜六派的武俠小說大家描寫得如此之“深明大義”,如此之民族主義,如此之愛國主義,如此之國家主義,如此之馬鹿……如此之對內不抵抗主義,——而對內不抵抗始終要變成對外不抵抗的。這並不是小說家的罪惡。這是小白龍等類,根本就不反對財神主義和財神制度。因此,財神和土匪之間,雖然有許多表面上的搶奪,骨子裏是有一個共同之點的:就是保證財神主義的基礎。所以武俠小說家能夠這樣描寫,而且描寫得這樣巧妙。

  現在對於小白龍,老北風,蓋三省……的崇拜,很自然很順便的和最近幾年流行的武俠小說聯貫起來。這些小說和連環圖畫,很廣泛的傳播到大街小巷輪船火車上。那些沒有“高貴的”智[知]識而稍微認識一些字的“普通人”,只有這種小說可以看,只有這種戲可以聽,這就是他們的“文藝生活”。平常這一類的小說的題材雖然單調,可是種類和份數都很多的,什麼武俠什麼神怪,什麼偵探什麼言情,什麼歷史什麼家庭。……這些東西在各方面去“形成”普通人的宇宙觀和人生觀。現在滿洲事變之後,所謂“抗日文藝”,也還是這一類的小說家做得又多又快。這些所謂小說家……一切種種的藝術家,也是財神菩薩的走狗。

  千萬不要看輕它們。它們雖然土頭土腦,沒有洋狗的排場,不一定吃牛肉,不一定到跑狗場去賽跑。它們就算是吃屎的癩皮黃狗,可是到處都在鑽來鑽去,窮鄉僻壤沒有一處不見它們的狗腳爪的。它們很忠心的保護着財神菩薩。

  而且在文字技術上,它們往往比較的高明,它們會運用下等人的容易懂得的話。它們雖然不用下等人自己的話,它們可會用草臺班上說白的腔調,來勾引下等人,使下等人拋棄自己的言語,而相信只有那種惡劣的清朝測字先生的死鬼的掉文腔調方纔可以“做文章”。它們利用這種幾百萬人習慣的惰性,能夠廣泛的散佈財神菩薩的迷魂湯。這決不是第二等的問題!

  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裏,也有這一類的東西,所謂“馬路文學”(Litérature des boulevards)。不過,那裏的馬路文學已經沒有文字上的優越的武器。中國的民衆,可在一般的文化上,在最具體的文字言語問題上,也受着封建餘孽,——古文言和新文言的壓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是現在對付中國的馬路文學的方針。

我們必須承認:在反對文學上的階級敵人的鬥爭裏面,我們主要的注意只集中在“好的”作品。這沒有疑問的是一個錯誤,因爲那些無名的反動意識的代表所出版的幾百萬本的羣衆讀物,實際上卻是最危險的毒菌,散佈着毒害和矇蔽羣衆意識的傳染病。在這個戰線上,必須要最緊張的工作。


——德國文學家皮哈的演說


  二十世紀的初年,歐美就發生過“Christ(基督)還是AntiChrist(反基督)”的鬥爭。

  現在的中國,是個“財神(Tsaishen)還是反財神(Antitsaishen)”的鬥爭。

一九三二,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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