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來過,我對他們說這個地方常常有一大羣人出來進去是不行啊!日本子這幾天在道外捕去很多工人。像我們這劇團……不管我們是劇團還是什麼,日本子知道那就不好辦……”
結果是什麼意思呢?就說劇團是完了!我們站起來要走,覺得劇團都完了,再沒有什麼停留的必要,很傷心似的。後來郎華的胖友人出去買瓜子,我們才坐下來吃着瓜子。
廚房有傢俱響,大概這是吃夜飯的時候。我們站起來快快地走了。他們說:
“也來吃飯吧!不要走,不要客氣。”
我們說:“不客氣,不客氣。”其實,纔是客氣呢!胖朋友的女人,就是那個我所說的小“蒙古”,她幾乎來拉我。
“吃過了,吃過了!”欺騙着自己的肚子跑出來,感到非常空虛,劇團也沒有了,走路也無力了。
“真沒意思,跑了這些次,我頭疼了咧!”
“你快點走,走得這樣慢!”郎華說。
使我不耐煩的倒不十分是劇團的事情,因爲是餓了!我一定知道家裏一點什麼吃的東西也沒有。
因爲沒有去處,以後常到那地方閒坐,第四次到他家去閒坐,正是新年的前夜,主人約我們到他家過年。其餘新識的那一羣也都歡迎我們在一起玩玩。有的說:
“‘牽牛房’又牽來兩條牛!”
有人無理由地大笑起來,“牽牛房”是什麼意思,我不能解釋。
“夏天窗前滿種着牽牛花,種得太多啦!爬滿了窗門,因爲這個叫‘牽牛房’!”主人大聲笑着給我們講了一遍。
“那麼把人爲什麼稱做牛呢?”還太生疏,我沒有說這話。
不管怎樣玩,怎樣鬧,總是各人有各人的立場。女僕出去買松子,拿着三角錢,這錢好像是我的一樣,非常覺得可惜,我急得要顫慄了!就像那女僕把錢去丟掉一樣。
“多餘呀!多餘呀!吃松子做什麼!不要吃吧!不要吃那樣沒用的東西吧!”這話我都沒有說,我知道說這話還不是地方。等一會雖然我也吃着,但我一定不同別人那樣感到趣味;別人是吃着玩,我是吃着充飢!所以一個跟着一個嚥下它,毫沒有留在舌頭上嘗一嘗滋味的時間。
回到家來才把這可笑的話告訴郎華。他也說他不覺地吃了很多松子,他也說他像吃飯一樣吃松子。
起先我很奇怪,兩人的感覺怎麼這樣相同呢?其實一點也不奇怪,因爲餓才把兩個人的感覺弄得一致的。
(本篇創作於1935年3月至5月間,首刊於何處不詳,收入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8月初版《商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