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卢季韶(继韶)  一九五三年二月十六日、十七日

季韶吾弟如晤:

  今日下午小睡为街坊家小孩所扰,不能入寐,起来茗饮后觉精神气力俱不似平时之充沛,遂亦未欲读书,独坐无俚,正拟抻纸作字,忽得二月十三日手书,甚慰长想,乃不作字而作此复函也。

  课业工作私意或未必能使吾弟感困难,但决可以给与吾弟以许多麻烦。盖大纲拟定之后,付诸实行,随时不能不有小枝节小问题耳。我在病前担任辅大中文系主任时,即已确有此感,素性简易躁急至为叵耐,三年大病此未必不是主要原因。弟之精神较强,而年来颇有躁释矜平之象,又在西大本校工作,已有经验。此三条乃高过我远甚,做来自然轻而易举。不过以上云云,仍属主观的想象,实际或不甚尔耶?手书所云上依领导下依群众,乃真至当而不可移易者耳。

  至我比来读书颇有小进益,于辩证唯物论尤多悟入,此乃有赖于当年之治禅学,殊为始料所不及。至于文学方面,则读了一部苏联文学史,甚有所得。小说看得尤其多,最佳者三种:《真正的人》、《绞刑架下的报告》及新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真乃震古烁今、发人意气之作也。又《奥斯特洛夫斯基传》亦大佳。中国作家之作只周立波之《暴风骤雨》可以一读,馀皆不能满意。几时与吾弟晤谈一详言之耶?体力亦有进步,暑后或可出而问世;惟小摊子摆在何处尚未能定规。

  专此,即颂

春祺

  宇佟女弟统此问候

顾随敬礼 二月十六日灯下


  人生人世之矛盾,古圣先贤皆已见及于此。而认识得最清楚、斗争得最出力者,当为释迦牟尼氏。其对于矛盾之理论,精湛处几与马克思齐肩。然其结论为唯心,为悲观:此与马克思之为唯物、为乐观者,乃大异其趣:所以不行也。复次,两家哲学之目的皆为“心物一如”。顾何以能达到此“心物一如”之境?两家似皆倾向于“大勇”。而实则所以表现此“大勇”之方法与态度,两家又复一个南辕,一个北辙。释氏之“大勇”曰“忍”;马氏之“大勇”曰“斗争”,或当云“战斗”。故前者以肉馁虎,以肠饲鹰;极而至于被人节节肢解而不发生嗔恨心(见《金刚经》);后者则是:“When the enemy does not submit he is destroyed.”又两家对人生之看法皆为“受无量苦”,“毕竟大乐”。然所以达到此目的,即佛家为出世的,俗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此浅言之;深言之,于此将不可能也。)唯物哲学者,即为入世的,于一切不便于人生之发展者,可用则改造之,改善之;不可用则摧毁之,消灭之。是故前者为宗教哲学,后者乃真正的人生哲学也。

  弟以为何如?

十七日上午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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