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卢季韶(继韶)  一九二四年十月十八日

继韶四弟:

  前书谅达。不知我弟近日起居何似,想入秋定多佳胜耳。

  自到青岛,遂无一长函与弟(与屏兄颇多发牢骚之函)。半以秋来多病——虽不似往岁之烈,而头疼脑涨,亦时刻不去身;半以情绪欠佳,懒于动笔。平居自想:人终不能逃出环境之支配。因循者固是为环境所拘缚;即思打破环境者,又何尝不受环境之驱使也?!杕生来书有云:天下之至劳者,莫过于预计将来;天下之至苦者,莫过于思念过去。奈第一义既不能为卢伯屏说;第二义又不能为顾羡季道也。杕生信多格言,然亦何深刻乃尔!

  自离开大学生活,无一日不在“黄连”“苦柏”中。既不能高蹈远引,面壁深山;又不能茹药自杀,一暝不视;而“在污秽途中,开一朵赤红的花”,又仅仅托诸空言。俯仰六合,上下古今,乾坤虽大,何处着我?书至此,忽然念及:今有丧夫之妇,只有三条大路可走,(一)殉节;(二)守节;(三)改嫁。然究不知孰甘孰苦,孰难孰易也。人生在世,皆丧夫之未亡人也,其殉乎?其守乎?其嫁乎?

  今日下午,在众人喧遝中,忽然忆及大鼓书之《烟花自叹》中开头便说:“小妓女儿闲坐好悲伤!埋怨一声爹,埋怨一声娘;最不该将小奴卖在了烟花巷,世街上最‘滴达’的无过这一行!”(滴达,下贱之意。)词意之真挚,音节之高亢,自不必说。然世之人不卖淫者鲜矣。凡非意所愿为之事,而又以金钱之故,甘于为之者,皆卖淫也。即如顾随其人者,亦卖淫之人也。顾本非一教育界中人,又非愿做教育事业,徒以每月可以拿到几十块大洋之故,遂不惜日日背黑板,吸粉笔末。非卖淫而何?!但卖淫之人,无身无花柳病者,杨梅、鱼口、白浊、下淋,比比皆是。于是其流毒遂不堪言喻矣。

  杨慧修先生真北方健者,不愧为东三省人。日日怨艾悲痛,而锋芒内敛,与我之外强中干,大相云泥。可惜第一次晤面,我不曾了解他。其实我亦可配了解他也。昨有友人自济南来,谈其快事一则。济一师校长王君大宴同人,座中有一俞剑华,大谈高哗,言无伦次,触怒了杨君。迨至饭已吃完,杨君忽擎杯起曰:“敬为俞君寿。”俞谦逊,谢不敢当。此时杨君忽掷杯洒俞衣上,怒目而视,手叉腰以待,怒气如虹。于是俞君不终席而逃。

  我患伤风,本已稍愈,因细读有岛武郎先生之《阿末的死》,哭了一两声,遂又患头疼。今日下午又稍愈,遂草此函。字中颇多书伪体,不易辨认,亦不知是何居心也。

  明日即搬往新校舍,此刻不多书。来书寄青岛汇泉旭兵营私立胶澳中学即妥。

  我又想起了一件……

  此祝刻安。

顾随敬白 九月初一(阴历)


  附信寄去浴海时所摄相片一张。祈存之,暇时一观,想见海上情况也。

  自来青后,甚喜作词。送CP两首,怀CP一首都很可以站得住。今晚独坐无俚,因将旧作断句足成之。惜年岁老大,情调变迁,前后不相称耳。录呈为老弟下酒。


江城子


留春不住怨天公。去匆匆,恨重重。昨宵寒雨,今夜落花风。我替海棠愁欲死,无计奈,可怜红!  年华二十似衰翁,梦成空,水流东。邯郸道上,仆仆老尘中。屠狗卖浆真事业,诗酒债,不英雄!


随又启 十八日晚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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