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公案第二百零六回 義兄仁心酬知己 英雄殺人報友仇

話說鄭華雄過得一貧如洗,冬寒天冷,身上無衣,肚內無食,四壁一空。因爲給妹妹報仇,跟黃勇打這幾年官司,家中花的乾乾淨淨,始終也沒有把黃勇治倒。這一天坐在屋中,正與娘子發愁,就聽外面喊叫!鄭華雄隔窗一看,說:“娘子!你我不必發愁了,恩兄來了。”王氏一瞧,果然是鄧飛雄,拉着那匹黑驢,比從前更發福了。頭戴大紅皮風帽,身穿藍綾綢狐皮襖,腰繫藍綢搭背,外罩青寧綢猞猁皮馬褂,氣宇雄壯,來到了門口。鄭華雄一想哥哥上淮南地面去取租子回來,這就有了錢了,連忙出來說:“兄長一路風霜,想煞小弟也!家門不幸,遭此大禍,只等兄臺回來,給我出這口怨氣。”說着話,過去想要拉手,就見鄧飛雄一扒拉,竟將鄭華雄摔在雪地,說:“鄭華雄!你在淮南哪來的租子?叫我去幫你訛人,到那裏打了二年多的官司,若非是我姓鄧的,別人就回不來了!本來打算我這回來的盤費錢,都跟你要,跟你還有什麼交情!看你這樣窮了,便宜你,我走了。”王氏在屋中一聽,把眼都氣直了,說道:“當初若不是我們,你鄧飛雄就叫淨街太歲黃勇打死了,如今你卻喪盡天良。”外頭那些左右的街坊一瞧,全都有氣,暗罵鄧飛雄,哪知道當初救他,如今卻喪盡天良!就見鄧飛雄竟自拉着驢去了。

書中交代:鄧飛雄乃是俠義英雄,焉能做出這天良喪盡之事?這內中自有一段隱情。只因鄧飛雄到了淮南地面催取租項,那佃戶最刁,不容易取,三年多沒給,鄭華雄又沒去,就打算不給了。鄧飛雄來到淮南,結交本地之人,訪查了半年,哪個佃戶刁惡,哪個佃戶老實,都訪查真了,然後在本地衙門把刁惡的告下幾個來。一年多的官司,把刁惡的俱皆制服,那老實的就不敢滋事了。三年多才把此事一一辦完,所有拖欠的租子,每年應收一千五六百兩,除了花費,共收有七千兩,叫老實的佃戶護送回來。

這一日到了黃花鋪村口德成店,叫佃戶在店中看守,鄧飛雄拉驢徑奔鄭華雄住宅來。來到門口,一瞧就愣了,門上貼着:戶部張寓,由黃花鋪后街移此。來到房門一打聽,原來鄭華雄已把房子賣了,連連打了三年官司,過得一貧如洗,搬在後街場院房裏去了。鄧爺心內煩悶,不知道兄弟因何三年的工夫,一敗塗地,自恨沒一個靠近的人打聽打聽纔好。自己拉驢正往前走,就聽那邊有人叫:“恩公往哪裏去?”鄧飛雄回頭一瞧,卻是那會友樓遇到的劉成。鄧飛雄一見就驚問道:“劉成,你怎麼還在這裏住呢?”劉成說:“我倒是搬了家,昨天我偷着來的。大爺!你這邊來,我有話說。”他把鄧飛雄讓到一個小酒館裏,說:“鄧大爺!你何時來的?”鄧飛雄說:“我剛到。”

劉成說:“我常到鄭宅打聽,方知你老人家是代鄭爺到淮南取租子去了。你走之後,黃勇看見鄭瑞蘭姑娘美貌,便託人去提親。鄭華雄不允,黃勇就花錢買盜扳贓,把鄭大爺拉上,釘鐐入獄。然後他帶人在晚間把姑娘搶了去。姑娘在轎子內用剪子自己扎死了,黃勇又把姑娘屍首擡了回來,扔在鄭宅。後來有舉監生員遞了公稟,才把鄭大爺保出來。鄭大爺又告黃勇搶奪婦女,逼死人命。黃勇買通上下,並不承認,由縣至府道省城,官司打了有三年多,不見輸贏,鄭大爺卻把家業都花盡了。”

把已往之事都說了一遍。鄧飛雄說:“是了,我這裏有幾兩銀子,給你吧!”劉成說:“小人不敢領,現在我在親戚家住着,有錢花用,本應給你老人家買點東西來孝敬纔是,我還敢要你老人家的銀子?”鄧飛雄說:“不要緊。”給了劉成幾兩銀子,站起身回到屋中,把小夥計叫來,說:“我跟你打聽打聽,淨街太歲黃勇在哪裏住?”夥計說:“就在東村口路北,門口有兩棵槐樹,別家都是土房,就他家住的是瓦房。”鄧飛雄說:“明天給我僱輛車,我要用一天一夜。”夥計說:“我把趕車的劉三叫來。”

次日早晨,天下大雪,鄧飛雄這才拉驢去找鄭華雄,一見面,就說些無情理之話,氣得鄭華雄、王氏默默無言。鄧飛雄要走時又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從此以後,你我劃地絕交。”鄭華雄說:“好!你真喪盡天良,要不是我,當初黃勇已把你打死。”鄧飛雄說完話,竟自走了。回到店中,他把衆佃戶叫過來說:“我有一封信給你們看看,明天有一位姓鄭的來取這租銀。”衆佃戶看明,鄧飛雄這才把信封好,又寫了一封信揣在懷中,叫了一桌酒席,請衆佃戶作樂。到了上燈的時候,趕車的劉三已把車套來。這劉三最好喝酒,有個外號叫醉鬼,來到店中說:“鄧太爺!坐車到哪裏去呢?”鄧飛雄說:“此地有個鄭武舉,他家墳地在哪裏?他有一個妹妹,自己用剪子扎死了,埋在哪裏,你可知道?”劉三回說:“我知道。”

鄧飛雄說:“你就拉我到墳地上去。”這才叫店中夥計算了店帳,給了酒帳錢,又給了衆佃戶回去的盤川錢,說:“你在店中等候。”鄧飛雄把驢拴在車後,買了些祭禮紙錁,帶着自己隨行的東西上了車,一直來到鄭家的墳地上。

此時天已到了初鼓之後,鄧飛雄說:“我還短點祭禮,劉三你看着,我去去就來。”轉身徑奔黃花鋪,來到鄭華雄住的所在,跳進籬笆牆,由窗戶洞把兩封信送進去,站在窗格以外說:“鄭賢弟,愚兄白日曆說之言,乃是一條計策,因怕連累了賢弟,叫街坊鄰右知道你我已割袍斷義。今天我要去殺死黃勇滿門家眷,給你妹妹報仇,你我從此分手。信內寫得明白,你明天到店中去取租銀七千兩,你夫妻好好度日。”裏面鄭華雄正在氣憤之際,聽外面是拜兄鄧飛雄說話,又由窗格遞進了兩封書信。鄭華雄打開一看,上面寫的是,淮南租項均辦理清楚,現在西村口德成店寄存,明天叫鄭華雄去取。下面寫着:“今晚回去殺黃勇滿門家眷,給妹妹報仇,恐怕連累賢弟。”

鄭華雄一看,這才明白,趕緊叫拜兄時,院中已蹤跡全無。

鄧飛雄送下書信,這才直奔東后街黃勇的住宅,飛身躥上房去,跳在院中,逢人便殺,由前院殺起,一直殺到後面。西跨院北房西里間屋中,裏面傳出去猜拳行令之聲,鄧飛雄進到屋中一瞧,是順前檐的木牀,掛着狐狸皮幔帳,靠北牆有八仙桌一張,上有一盞把兒燈,屋中擺設俱全,牀上有一張炕桌,擺着各樣果子。黃勇向西而坐,穿着小衣裳,月白綢子汗褂,青綢中衣。在他對面,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婦女給他斟酒。獨行俠把手中紅毛寶刀一順,說:“黃勇!你還認得某家?今天我特來取你的人心祭靈。”剛一伸手把黃勇揪住,外面一聲喊嚷:“誰敢在此殺人行兇?待我來。”竟把獨行俠堵在屋中。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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