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彭公奉旨調入京都,即把任內所辦之事交代清楚,收拾行李起身。正值冬月初旬,天寒地凍,頭一站住金鈴口。次日過黃河,嚴寒天氣,滴水成冰,寒風似箭,冷氣如刀。怎見得,有詩爲證:蕭條古木立斜日,盛瀝寒雲滯早梅。
愁處雲煙連夜起,靜時風竹過牆來。
故人每憶心先見,新酒偷嘗手自開。
景狀入詩兼入畫,言情不盡恨無才。
彭公過了黃河,往北按站行程,路上受了無限的寒冷,又遇陰雲四起,瑞雪霏霏。這日早行,約定了三十里之程,雪越下越大。彭公信口占一絕句雲:五更驢背滿鞋霜,殘雪霏霏草樹荒。
身在景中無句寫,卻教人比孟襄陽。
彭公一路上早行夜宿,飢餐渴飲,非止一日,到了京都,就住在法源寺。次日即到內閣掛了號。
康熙老佛爺乃有道明君,知道彭朋是一個幹員,過了兩日,即傳旨召見。彭公在養心殿行了三拜九叩之禮,聖上開言道:“彭朋,你自到河南,剿滅山寇逆匪,也算辦事詳細,今調你來京供職,着你去補兵部尚書。”彭公說:“奴才謝主鴻恩。”
聖上散朝回宮,彭公回家。次日,有親友來接風賀喜,彭公皆回拜了。上了任,闔署官員又來叩喜。
彭公除上衙門之日,即在家教訓公子德昌讀書。公子今年十六歲,已中了文舉人,大挑朝考一等,掣籤分吏部主事。至臘月,彭公無事,在後堂與夫人吃晚飯,說:“拙夫年已望六,膝下只有此子,賴祖宗盛德,今已金榜題名。我在宦途,一生並無虧德之處,今在京供職;惟知致君澤民而已。”夫人說:“德昌年幼發達,你我也算心安。”過了幾日,臘盡春回,時逢春正月,開印之後,彭公上衙門辦理一切公事。
到三月間,康熙佛爺在南苑海子打圍後,即下旨叫彭朋入內召見。彭公隨旨到了餘樂亭寢宮,見康熙爺帶一班內臣,正在那裏坐定。彭公行了三拜九叩之禮。皇上說:“彭朋,朕昨夜失去珍珠手串一件,賊人竟敢留下字跡。”即叫內臣給彭朋看。彭公接過一看,那字帖上寫的是:民子餘雙人,叩見聖明君;河南曾效力,未得沾皇恩。
彭公看罷,叩頭說:“吾皇萬歲!奴才在河南巡撫任內,拿獲叛逆宋仕奎諸賊,此人功勞甚大,並在內裏幫助張耀宗等,拿獲賊黨多人。此人姓徐名勝,後來他攜眷回家祭祖,奴才也未及題奏保他。”康熙爺聞奏說道:“彭朋,你去尋找徐勝帶來,朕必要召見此人。”彭公說:“遵旨!”
彭公叩頭下來,出了宮門,坐轎回宅。到書房內,要彭壽出去叫高源、劉芳二人來見。家人到外院西書房內,說:“高老爺、劉老爺,大人請你二人。”高通海、劉德太二人立刻換了衣服,來到書房之內,給大人請了安,問道:“大人叫我二人,有何吩咐?”彭公說:“聖上在南苑行宮失去珍珠手串,是徐勝盜去了。你二人去找他來見我。”
水底蛟龍高通海、多臂膀劉德太二人答應下來,各換便衣出門。二人在正陽門外各處尋找,來至大柵欄各戲園中,真是萬國來朝,人煙稠密,各行買賣俱皆茂盛。他二人在酒樓飯館直找了一天,並無下落。二人也餓了,要找一個好的酒飯館吃飯,就來在這正陽樓樓上吃酒,要了幾樣可口的菜。高源說:“劉賢弟!你是精明通達之人,你想,徐勝就是無主見了,他也不該盜皇上的物件。”劉芳也說:“是不該的!”二人吃喝已完,只見跑堂的上來說:“高爺、劉爺!你二位的飯錢,有徐爺給了錢啦!”高通海就問姓徐的在哪裏?跑堂的說:“在下面呢。”高源、劉芳二人急忙下樓來找,並無一人,也不知徐勝哪裏去了?只見櫃上的人過來一位,說道:“高爺、劉爺,你二位的飯錢,姓徐的給了錢,他就走了。留下一個字兒,請你二位拿去看吧。”劉爺接過來一看,上寫:字啓二位兄臺得知:弟徐勝自河南分手,天南地北,人各一方,時切想念。我自河南迴家,不見兄臺等,也未聽接旨,故今來京,驚犯天顏,盜來珍珠串一件。我也不必見大人,三日後必奉還。至囑!
呈高、劉二位老爺時安。並請升安不一。
愚弟徐廣治拜高通海、劉德太二人看罷,說:“他既如此,你我回去,把此情形回明大人便了。”高、劉二人下樓,回至宅內,把找徐勝之故回明瞭大人。彭公沉吟了半晌,說:“你二人下去吧,我看他如何奉還。”
過了一日,皇上回都,衆大臣等去朝見。彭公坐轎到了東華門下轎,只見有一位官員,身穿官服補褂靴帽,五官不俗,一口痰正吐在大人靴子上。他連忙陪笑臉,親來給大人抹擦。
彭公說:“不必!”那人還打了一個橫兒,說:“大人,請!”彭公走了兩步,覺着靴筒內有物件,一伸手摸出來的正是珍珠手串。暗稱稀奇,說:“果然是一位出奇的英雄!”進內到了養心殿見駕。朝駕已畢,彭公獻上珍珠手串說:“奴才奉旨拿獲盜珍珠手串之人,奴才今已找回珍珠串,徐勝不敢面君。”康熙爺說:“徐勝賞賜千總之職,留京補用。”彭公謝了恩,出朝回至家中。
四月初旬,因大同總兵傅國恩拐印騙兵,修了一座畫春園,招兵買馬,聚草屯糧,搶了火藥局、軍裝庫。康熙旨意下來,派彭朋查辦大同府事務,馳驛前往,並隨帶司員,一路查訪民情。彭公接了這道聖旨,回家對彭興說:“你把我應帶的物件,想着給我收拾收拾,我帶兩班轎伕,把高通海、劉德太二人請來。”家人出去不多時,高、劉二人進來參見大人,問道:“大人有何事故吩咐?”彭公說:“我奉旨查辦大同府,並隨帶文武司員。我今只帶你二人前去,你們把隨行所用的行李物件,該帶的帶些,收拾收拾,我後日請訓起程。給你二人紋銀各五十兩,該帶的、該買的衣服,你二人自去辦理。”叫家人到帳房取來,交給高源、劉芳。二人說:“多謝大人。”彭公說:“你二人去辦吧!”彭公進內宅用了早飯,就有親友來送禮賀喜。
次日,彭公回拜了一天客。
四月初九日一早,彭公坐了八人轎,高通海身穿灰色布單袍,腰繫涼帶,青中衣,青緞靴子,外罩紅青羽緞單馬褂;劉德太也是便衣,寶藍縐綢大衫,藍中綢褲,青緞三鑲抓地虎快靴,坐騎黃驃駒,鞍旁掛着一口帶鞘單刀。彭興、彭福、彭升、彭壽等各騎駿馬,出了德勝門。頭一站到昌平州,天色尚早,有七八個男女前來喊冤,求老大人施恩!彭公在轎內吩咐住轎。
頭前引馬的彭升等,方要掄馬鞭子打,彭公說:“把那七八個男女帶過來。”家人說:“大人叫你等衆人過來。”那些喊冤之人,跪於轎前說:“大人在上,小民等冤枉!”彭公說:“你等所告何人?可有呈狀在此?”頭前跪的一人,年有半百,說:“小人吳昆,乃昌平州北關外人氏,跟前有一個女兒,名叫桃花,今年十八歲,已許給東關呂登榮之子爲妻。今年二月十六日,夜內被賊人先奸後殺,還在牆上留下一朵白如意,是拿粉漏子漏的。還有一首詩,上寫的是:背插單刀走天涯,山林古廟是吾家。
國法王章全不怕,秉性生來愛採花。
白日看見多姣女,黑夜三更來會她。
因奸不允多貞烈,倔強之時刀下哈。
小人清早起來,至昌平州衙門喊控,老爺傳我至二堂問了口供,立刻驗屍。把死屍驗過,吩咐小人把我女兒裝在棺材之內,候拿兇犯。過了幾日,我們鄰居黃家的女兒,也被賊人所殺,牆上留白如意一朵。一連七條命案,都是少婦長女,知州並不認真辦理。小人連遞了兩張催呈,知州卻說小人刁頑!今日聽人說欽差大人查辦大同府,從此經過,小人等情急了,會合被害之家來此鳴冤,冒犯大人虎威,只求大人施恩,交派知州替小人的女兒伸冤!“彭公說:”帶吳昆等跟隨至公館辦理。“吩咐起程。
行有七裏多路,有昌平州知州劉仲元,帶公差人等前來迎接欽差,在大人轎前請安。彭公說:“你前往公館引路。”知州退後,坐轎先至公館伺候。彭公的大轎一到,公館放了三聲大炮。文武官員都來迎接欽差大人。彭公下轎來至裏面,又有參將、遊擊、守備、千總、把總等,跟知州來參謁大人。彭公看了手本,問道:“貴州到任幾年?”劉仲元說:“卑職到任一年有餘。”彭公問:“本境地面清淨否?”答曰:“清淨。”彭公說:“貴州是何出身?”知州說:“一榜舉人。”彭公說:“本處有白如意採花淫賊,殺傷多命,貴州爲甚不認真捕捉?”知州說:“卑職也嚴勘捕快即行捉拿,無奈此人遠遁。”彭公說:“總因你不清查保甲,以致地面不安。下去!明日務將賊人拿獲!”
知州答應說:“是!”就下去了。
彭公用了晚飯,叫高源、劉芳上來。二人進了上房,給大人請安。彭公說:“你二人把吳昆等送到州內取保,不準難爲他衆人。”高、劉二人至外面,帶吳昆等至州衙署,交明瞭衙署當差的人,說:“欽差大人吩咐,叫他們取保回家。”二人回來,見大人稟覆明白。彭公說:“本部院明日不走,我派你二人穿着便衣,在城內外村莊鎮店各處留神,尋找白如意的行蹤下落。”二人答應下去。
次日天明,吃了早飯,二人換上便衣,來到上房,見了大人說道:“我兩人就此去了。”彭公說:“你們見行蹤可疑之人,只管跟他,訪真了果是何人,再爲辦理。”二人答應下來,出了公館,順路往前。劉芳說:“你我分路去訪,你往西北,我往東南。”高通海答應,往西走了幾步,心中想道:“不知賊人在哪一路?不免找一座酒飯館,暗中探訪探訪。”便在西街路北的酒館吃酒。劉德太出了東門,見關外買賣興隆,人煙不少,不知該往哪裏去訪,也不知白如意究系何人?就在路北小酒館內坐下說:“給我拿兩壺酒來!”酒保兒送過來兩壺酒。劉芳本是年幼之人,吃了兩壺酒,悶悶不樂,想不出一個出奇的主意來,心中着急,不是拍桌子,就是瞪眼睛。正在爲難,忽聽東面噹噹鐘聲連響,走出酒館一看,見那邊圍了一夥人。不知所爲何因,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