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青毛獅子吳太山、李吉、楊春、杜瑞、杜茂、唐治古、唐治明等約二十餘名賊人,圍住了張耀宗動手。從樹上跳下一人,衆寇藉着星月之光,望對面一看,那下來之人頭戴瓜皮秋帽,身穿老羊皮袍,足登棉鞋,高腰襪子,麪皮微紫,四方臉,稠眉毛,單鳳目,高鼻樑,微有幾根鬍鬚,上七根下八根,元寶耳朵,帶着眼鏡,身高五尺以外,說話唔呀唔呀的。這一夥賊人,就馬道元認識是小方朔歐陽德,並知道他的厲害,其餘賊人雖然聞名,並未見面,哪裏放在心上?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二人,舉刀照定陽德頭面剁來!不想他身上練得善避刀槍,寒暑不侵,見二人刀來,自己把足下棉鞋脫下來往上相迎,戰了兩個照面,歐陽德便把紅眼狼打倒,黃毛吼也帶了傷。花錘太保丁興過來,掄錘就打,被歐陽德施展點穴功夫,點倒在地,立時身死。金鞭杜瑞說:“大家拿他就是!”各舉兵刃動手,被歐陽德點倒了六個,餘賊纔不敢動手,背起帶傷之人,大家往南就跑。
張耀宗也不追趕,過來給歐陽德行禮,說:“請問恩兄從哪裏來?一載有餘未見,現在何處?”歐陽德說:“自從別後,吾在家鄉修理墳墓,又逛了一道揚州。這半載有餘到了北五省,吾聽人說你在河南保了彭大人,吾這是找你去,至此處遇見羣賊,不知賢弟因何與他作對?來此何干?”張耀宗說:“去歲我找尋恩兄,到河南保了彭公。後來彭公被參,調進京去,我也不能跟去,又在各處尋找恩兄,到冬月回的家。今春一則要尋恩兄,二則到京中打聽清官彭公如何?至半路遇見大人復任河南,我想那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鵬周應龍手下,高來高去的江洋大盜不少,張耀聯又歸了此山,怕的他等謀害大人,我要暗中保護。在半路上刺客攔轎行刺,幸虧被轎伕愣王拿住了,交了涿州。大人改扮私行,在高碑店酒樓避雨,遇見那賊人,我未敢動手。大人住了店,我怕賊人夜晚要害大人,便把大人背到這裏,路遇羣賊,若不是恩兄來此,我必受羣賊之害。”
歐陽德聽完,說:“唔呀!大人在哪裏?請過來,你送他至公館,還是坐轎走好。”張耀宗說:“很好!”連忙到那坡上一瞧,大人不見了,嚇了一跳,說:“兄長,不好了!大人被那夥賊人背去,這可該當如何?”歐陽德說:“唔呀!賢弟不要着急,吾追那混帳王八羔子去,把大人救回來就是了。你先到安肅縣,在公館內再見吧!”說着便追下去了。
張耀宗正在着急,擡頭見前面黑暗暗、霧潮潮,一片樹林森森,想必是一座大村莊。玉面虎張耀宗信步往前,奔那村莊而來。方到村莊北口外路西,見有勾連的搭三間鋪子,掛着酒帘,賣包子、饅頭、大餅、大面,裏邊四張桌子,桌上擺着雞子、糖麻花、豆腐乾。張耀宗身乏,四肢無力,心中又煩悶,想要歇息,進了酒鋪說:“拿酒菜來!”鋪內一個年過半百以外的男子,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子,過來送上酒,又擺上幾碟饅頭、包子。張耀宗在這裏吃酒,心中想:“彭公萬不能叫他等搶去,也不能去遠了。”心中輾轉不定。
且說彭公見張耀宗一人與羣賊動手,料不能取勝,自己便站起身來,往西南就走。道路崎嶇,又是黑夜光景,甚不好走,只得趁着星月之光,走了有五六里路,坐在地上歇息。忽聽見西南上有犬吠之聲,站起身來,信步奔那村莊而來。天色微明,已到村莊北口,見路西有一片燈火之光,是勾連搭三間酒鋪,裏面有蒸饅頭、炸麻花。四月天氣,夜裏還涼,彭公改扮之時,又未穿着夾衣,俱是單衣衫,身上透寒,瞧見這三間屋子是賣吃食的所在,心中甚喜,推門進去說:“衆位借光,我在這裏歇息。”鋪內掌櫃的有五十多歲,身穿月白布褲褂,黃臉膛,短眉毛,圓眼睛,沿口鬍鬚。那個小夥計有十五六歲。就是這兩個人,在那裏炸麻花。見進來一人,年有六旬,衣服平常,五官端方。小夥計過去說:“要喝粥有小米粥,熱的有饅頭、麻花、煮茶雞蛋,還有燒酒。”彭公覺着天寒,想要吃兩杯酒,說:“拿一壺酒來。”小夥計答應,不多時把酒與各樣菜擺上來。彭公吃了幾杯酒,那天也就大亮,紅日東昇,身上也不冷了。自己又要了一碗粥吃了,歇了片時,伸手一摸,錦囊之中就是那萬歲爺賜的金牌,並無別的物件。這才說:“掌櫃的,你這鋪中可賒帳?先給我記上一筆,過三五天,我必定給你送了來。不知怎麼,今天我出來得慌忙,忘了帶錢啦!”那個掌櫃的一聽這話,把眼一瞪說:“你這個人,大清早起,我們尚未開張,你是頭一號買賣,吃了四十八文錢,我也不認識你,要寫帳不成,趁早給錢!”彭公心中自知無理,又沒有錢,正在爲難之際,只見從外面進來一人,年約二十餘歲,俊品人物,身穿品藍緞子褲褂,漂白襪子,青雲鞋,身披青綢子小夾襖,手託水菸袋。一見彭公在那裏坐着,他兩個眼不住的望着大人瞧。鋪中掌櫃的與小夥計一見那人,連忙帶笑說:“朱二爺來了,起來得早呀!吃的什麼點心哪?”那少年人說:“我倒不吃什麼,這位先生何時來的,昨天便在這裏面嗎?”酒鋪掌櫃的姓吳,連忙說:“朱二爺,你別提啦!我這買賣甚不吉利,今天黑早,他進來喝了一壺酒,吃了點菜,共該銀四十八文,卻告訴我沒錢,三五天再來給我,我認得他是誰呀?”那位少年之人,走至大人面前說:“這位老先生,尊姓大名?貴處哪裏?”彭公說:“在下乃京都人氏,姓十名豆三。”那人聽了大人說話的聲音,說:“老吳,這位十先生吃的四十八文錢,我給了。”過去就拉大人說:“先生,你跟我來,眼下有一個人正想你!”那彭公一怔,也不認識這少年之人,便說:“有人想我?我這裏並無至近之人。”卻不由己地被那人拉着往外就走。
此時紅日東昇,快到吃早飯之時。彭公跟定那人,出了酒鋪,往南走了不遠,往東一看,見一片樹林森森,有十數棵龍爪槐樹,幌繩上拴着膘滿肉肥的五十餘匹馬,路北大門前的兩塊大石,是上馬所用。那少年拉着彭公進了大門,東邊是門房三間。進了門房,大人瞧這屋裏倒也乾淨,並無浮塵,必是常坐的屋子。他在北邊椅子上坐下,當中就是八仙桌子。那少年人說:“大人膽量太大!這裏無數的賊人等着拿你,你老人家還偏往這裏私訪。這裏找你老人家,如同鑽冰取火,軋沙取油,幸虧遇見我,要遇別人,大人性命休矣!大人把我忘了吧?”
彭公一時間想不起來,遂說:“你是誰?在哪裏見過?怎麼說我是彭大人呢?”那少年說:“我說了實話,恩官就肯說了。
我姓朱名桂芳,在紹興府作了一起買賣,折了些資本,因爲坐船與同船之人不和,他是一個江洋大盜,被人拿住,他就把我拉住,說我是他合夥之人。多蒙恩官清正廉明,把我當堂釋放,我纔不敢往外作買賣去了。在家中託人找了這連窪莊,莊主是賽展熊武連。我在這裏當一個門公,亦有四年。這個莊主,他是綠林中人,坐地分贓的大賊,與各處有名的賊頭全有來往。
前幾天來了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鵬周應龍的手下人,說是要劫殺大人。我總想到大人對我的恩義,今天清早起來,往老吳那裏要個麻花吃,正好遇見大人。若叫那夥賊人瞧見,大人性命休矣!這武連要知道,大事就不好了!“大人聽完,說:”朱桂芳,既然這樣,你替我想一個主意,救我纔好!你我在這裏,也是不好的!“朱桂芳說:”理應預備早飯。無奈大人在龍潭虎穴之中,怕壞了事。我有一個舅舅,住在連窪莊東頭,趕車爲生,這兩天正在家中歇工。我去找他,叫他套上車,送大人至安肅縣公館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大人說:”很好!就是這樣辦法,事不宜遲,你就此前往爲是。“朱桂芳說:”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我走之後,要有別人進來,問你老人家哪裏住?
姓什麼?來此何干?你老人家就說在新城縣住,說我是你的外孫兒,到這裏來看我。別說是北京城的人,千萬記住了。“大人點頭答應。朱桂芳出離門首,往外就走。
焉想朱桂芳在屋中與大人說話,外邊暗中有人聽見了。此人乃是朱桂芳的同事,姓潘名得川,今年十九歲,是賽展熊武連的心腹之人。他在暗中聽了這話,心內說:“朱桂芳你這小子,素日倚仗着嘴巧舌能,在莊主跟前說我的過錯,今天可犯在我的手內。”轉身入內,來至大客廳,見莊主正同山東路上的響馬蠍虎子魯廷、小金剛苗順在那裏說話。潘得川連忙進來說:“莊主,了不得啦,咱們全家的性命難保!朱桂芳勾串彭公,要調官兵來圍困連窪莊,捉拿咱們。”武連說:“這話從何處說起呢?”潘得川說:“贓官私訪,現在門房,朱桂芳套車去了!”武連聽罷這話,怒氣衝於霄漢,拉刀帶從人直奔外面門房而來,要殺忠良彭大人。不知怎樣殺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