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對面來的這位少年英雄,原籍京都順天府大興縣,在安定門外鑲黃旗老營房住家,乃是鑲黃旗滿洲人。自幼父母雙亡,跟隨叔父嬸母度日。他父親在日,僧做過一任知府,因爲官清正,宦囊空虛,又不應酬上司,來了查辦事件的軟差,沒送官禮,便把他參了。他父氣死,留下此兒,姓馬名玉龍,也曾給他定下親事,乃關知府之女兒。他父親死時,他才四歲,多虧叔嬸把他撫養大了,挑了一份一兩五錢的錢糧;叫他在弓房拉弓,年已十二歲。
這天,他進安定門,走到了地壇牆腳根,見到兩個老者。
上首一位,方面長鬚,身穿藍綢大褂,足下青緞快靴,麪皮微黑,重眉闊目,鼻如樑柱,花白鬍須,手中拿着包袱。下首坐着的那位,年有六十多歲,身穿青綢大褂,足下青緞快靴;白麪長鬚。小孩子正往前走,這兩個老者把他叫住,說:“小孩站住,你姓甚名誰?在哪裏住?我看你很伶俐。”小孩說:“我姓馬叫玉龍,在老營房住。今天沒上學,我進安定門內買零碎東西。”黑麪老者就問:“你閒逛呢!家有什麼人?”馬玉龍說:“我家有叔父嬸母,父母都不在了,我才唸了兩個月書,我叔父怕花錢,不叫我念了,晚上上弓房。二位老爺子在這閒逛呢?”二位老頭說:“我們時常在此閒逛,常見你經過,我們要收你做徒弟,你願意不願意?”馬玉龍說:“二位老爺子教我什麼?”那老者說:“教你練把式。”馬玉龍說:“好!我嬸母不叫我念書,叫我趕驢去,我不願意,又叫我叔父打我。二位老爺子收我做徒弟,我求之不得。請問高姓大名?我在哪裏練?”
那白麪老者說:“我姓蔣名得芳,綽號人稱飛玉虎。”
那一位說:“我姓葉叫得明,人稱海底撈月。你願意就給我們磕頭。”馬玉龍一聽就趴地下磕頭,說:“二位師父在上,徒兒行禮。”蔣得芳把他往肋下一夾,進了地壇,到一個清雅之處,教馬玉龍練了幾路拳腳。馬玉龍甚爲靈便,一教就會。晚半天打發玉龍回去,說:“你到家不用提起練把式,天天就往這裏來,你就說趕驢子去了,每日我給你二百錢。”
馬玉龍自此以後,每日跟二位老英雄習練武藝,整整三年,練了長拳短打,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這一天,葉得明賜他一身麒麟寶鎧,蔣得芳賜他一口湛盧寶劍,又給他五十兩銀子作爲零用,說:“我二人要上浙江普陀山訪友,你我師徒青山不改,細水長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二位老英雄走後,馬玉龍把包裹銀兩和劍匣拿到家中收好,卻不敢告訴叔父。叔父說:“你已十五歲了,也應挑份錢糧。”便叫他上弓房,定歸日子前去。
一日,他叔父到他屋中找東西,翻出一個包裹,見有一口寶劍,幾十兩銀子。叔父說。“怪不得他時常買東西,我也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錢,原來這孩子做了賊了。我馬氏門中,乃是清白人家,除卻養馬當差,一向是安分度日。”正在說着,馬玉龍自外面進來了。他叔父勃然大怒,說:“你這孩子甚不安分,這是哪裏來的東西?快些說實話。”馬玉龍說:“叔父你不要管我,我並沒有做賊,這包袱寶劍是我師父給我的。”
他叔父說:“你趁早出去,我家中不能存你了。從今以後,不許你進我的家,你去自立門戶,把我的錢糧也帶了去。”馬玉龍見叔父往外拉他,自己料想不走也不成了,就說:“叔父不必生氣,明天一早我走就是。”他叔父賭氣回自己屋中去了。
馬玉龍進了屋內悶坐,對着一盞孤燈,自己思想:“我父母雙亡,如今叔父往外一攆,又無親眷骨肉,哪裏是我安身之處?世間上的苦人苦不過我。雖有萬種傷心,也只是唉聲嘆氣,能對何人可言?”想到這裏,寫下了四句詩:萬種憂愁訴與誰,對人歡喜揹人愁;此時莫作尋常看,一句詩成千淚垂。
思前想後,不知不覺已到三更之後,因實在無處投奔,又不能不走,自己不能睡着,恨不能一時天亮。坐夠多時,他說:“天呀!你怎麼還是不亮?”正是:白晝怕黑嫌天短,夜晚盼亮恨漏長。等到東方發亮,急忙收拾,包上麒麟寶鎧,用劍挑了包袱,帶了幾十兩銀子,也未見他叔父的面,自己就出來了。
他想進安定門找一個朋友,信步往前行走,剛一進城,只見大道西面,有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太太,手提着菜籃油罐,在站着發愣,一見馬玉龍過來,就把他叫住說:“大爺,借問一聲,哪裏賣油?”馬玉龍一瞧,這位老太太必沒上過街,連油鹽店都不認識。馬玉龍說:“老太太貴姓?沒上街買過東西麼?”那位老太太說:“今日我是頭一天,用的僕婦昨日走了。
只爲家中日用艱難,才把人辭去。不怕大爺笑話,我因找不到買油的地方,在這裏站了半天了。“馬玉龍說:”您貴姓?在哪裏住?“老太太說:”就在這西面姑姑寺,姓關。未領教大爺尊姓,在哪裏住?“馬玉龍說:”我在安定門外老營房住,姓馬名玉龍,眼前被我叔父趕了出來,今天也沒地方住。“那老太太一聽不是外人,便說:”你父親是做過雲南大理府知府的德壽馬大人麼?”馬玉龍說:“不錯!太太怎麼認識?”那老太太說:“我當家人做過永善縣知縣,名叫關榮。”馬玉龍一聽,原來是未過門的岳母,也顧不得害羞,就把自己無處投奔的事說了一遍。老太太說:“既然如是,跟我家去吧。到家中你兩個人兄妹稱呼,再過三年兩載,擇日給你們完姻。你從此可要上弓房拉弓,好挑份錢糧,去取功名。”馬玉龍說:“是!”
帶着老太太買了東西回家。那是一門一院,三間北房,一間東廂房做了廚房。老太太給馬玉龍和關玉佩姑娘引見了。從此他就住在岳母家,找了個弓房拉弓,自己的這份錢糧,添補家中買菜,那幾十兩銀子添置幾件衣服,他在弓房也交了幾個朋友。
轉過年來,到了四月間,有弓房的兄弟富海、文成二人,來約他去南城聽戲。這三個人吃完早飯,由交道口僱車出了前門,一瞧戲報子,就是查家樓熱鬧。文成、富海同馬玉龍三人來到查家樓,買了一個座,正在前面,可聽可看。剛纔坐下,還沒開戲,見下面上來四五人。頭一位有四十多歲,喝得酒氣醺醺。身穿寶藍綢褲褂,手拿摺扇,後面三人都是長隨打扮。
來到馬玉龍跟前,就叫看座的把這座騰出來。看座的說:“大爺來了,我單給你找個好座吧。這個剛坐了,不知道大爺出城,要有人送信,也就留下了。”那人喝醉了,他一聽這話就把眼一瞪,說:“放屁!我叫你騰,你趁早給我騰,我不懂你什麼賣不賣,要打算這戲館子不願意開,回頭太爺就給你封門。”
看座的苦苦央求,他只是不聽,站在那裏直罵。馬玉龍有點生氣,有心問問他,他爲甚不向我們說,爲什麼非要在這裏聽不可。文成低言對馬玉龍說:“了不得啦!這要座的是索皇親那裏的管家,叫童老虎。他倚仗索皇親,在外面時常欺人,放旗帳,無所不爲。”看座的只得過來向馬玉龍三人請安說:“請你三位讓一讓,這西邊有一張桌兒,改天再來補情。”馬玉龍聽這人苦苦哀求,自己是個慈心的人,就說:“夥計,我三人過那邊去吧。”文成、富海都答應,三人過去了。
那童老虎四人坐下,見外面又進來五六個不安分之人,拉着一位五十多歲的買賣人,來到童老虎面前說:“童大爺,我說把房子賣了給你錢,你今天又把我拉來。我趙振邦並不坑人,我借你一百吊錢,每月十吊的利錢,我也沒落下。”童老虎把眼一翻說:“我這錢,你使三年多啦,今日你急速還我三百吊錢算清帳,要不然,你把你女兒給我作姨奶奶,省得我買一個侍女。”趙振邦說:“我女兒有了人家,不久就來迎娶,童大爺不要開玩笑。”童老虎藉着酒膽,一伸手就打他一個嘴巴。
趙振邦掉下一個牙來,流血不止。童老虎還在那裏罵。馬玉龍實在生氣,過去一伸手便把童老虎抓起來,往下一扔,登時身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