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案第一百則 三宮經

話說奉化縣監生程文煥,娶妻李氏,五十無子,意欲求嗣。嘗聞慶雲寺中有神最靈,求子得子。遂與妻李氏商議,欲往一遊。夫妻齋戒已定,虔備香禮,清早往寺參神。祝告已畢,僧留齋飯後,往遊勝景經閣。夫婦倦坐方丈,文煥忽覺精神不爽,隱几而臥。李氏坐側有一僧名如空,見李氏花容月貌,又見文煥睡臥,遂近前調戲之。李氏性本貞烈,大罵:“禿子無知,我何等人,敢大膽如此?”因而驚醒文煥,如空遁去。文煥問其故,李氏道:“適有一禿驢,見你倦眠,近前調戲,被我罵去。”文煥心中暴躁,遂乃高聲罵詈:“明日赴縣,必除此賊,方消此氣。”倏而衆僧皆知,恐他首縣,私相議道:“此夫婦來寺天早,並無人見,莫若殺之以除後患。況此婦出言可惡,囚禁此地,久後不怕不從。”商議已定,出而擒住。如空持刀欲殺文煥,煥見人多,寡衆不敵。又有數僧強扯李氏入於別室,欲肆行奸,李氏不從。僧止道:“此時焉能肯從,且囚之別室,以厚恩待她,後必肯從。”衆依其言,禁於淨室。文煥被衆僧欲殺,自思難免,乃道:“既奪我妻,想你必不放我,但容我自死何如?”如空道:“不可,必要殺方除其禍。”中有一老僧見其言可憐,乃道:“今既入寺,安能走得?但禁於淨室,限在三日內容他自死也罷。”衆乃依命,送往一淨室,人跡甲,四面壁立高牆。衆僧與砒霜一包,繩索一條,小刀一把,囑道:“憑你自用。”鎖門而去。文煥自思:一時雖說緩死,然終不能脫此天羅。室內椅凳皆無,只得靠柱磉而坐。平生好誦《三官經》,聞能解厄,乃口唸不住。

是時包公奉委巡行浙江,經歷寧波而往台州,夜宿白嶠嶧,夢見二將使入見,說道:“我奉三官法旨,請君往遊慶雲寺。”包公道:“此去路有多遠?”將使道:“五十餘里。”包公與之同行,到一山門,舉目觀看,有金字匾曰:“敕建慶雲寺。”入寺遍遊,至一淨室,毫無所有,只囚一猛虎在內,蹲踞柱磉。俄而驚醒。乃思:此夢甚是奇異,中間必有緣故。次日,升堂,驛丞參見。包公問道:“此處有慶雲寺否?”驛丞道:“此去五十里有一慶雲寺,寺中甚是廣闊,其僧富厚。”

包公道:“今日我欲往寺一遊。”即發牌起馬,徑到山門,衆僧迎接。包公入寺細思,與夢中所遊景緻毫無所異,深入四面遊觀,皆夢中所歷,過一經閣,入左小巷,達一淨心齋,而又入小室,旁有一門上鎖,恍若夜間見虎之處。包公令開來觀看。

僧稟道:“此室自上祖以來並不敢開。”包公道:“因何不開?”

僧雲:“內禁妖邪。”包公道:“豈有此理!內縱有妖邪,我今日必要開看,若有禍來,我自當之。”僧不敢開。命軍人斬鎖而入,果見一人餓倒柱下,忙令扶起,以湯灌之才醒。急傳令出外,四面緊圍。不意包公斬開門時,知者已走去五六十人,但軍人在外見衆僧走得慌忙,不知其故,心疑之,僅捉獲一二十人。少頃,聞內有令出圍寺,只獲老僧、僧童三十人。包公與文煥酒食,久而能言,訴道:“生系監生程文煥,奉化縣人氏,五十五嗣,夫婦早入寺進香,日午倦睡,生妻坐側,孰意如空調戲生妻,妻罵驚覺,與僧辯論,觸怒衆僧,持刀要殺,再三哀求自死,方送入此地,與我繩索一條,小刀一把,砒霜一包,絕食三日。生平只好誦《三官經》,坐於此地,口誦心經。今日幸大人拔救,勝若再生父母。”包公道:“昨晚我夢見二將便道,奉三官法旨請我遊此寺中,隨使而至,見此室有猛虎蹲踞。今日到此,其夢中所見境界分毫不差,賢契獲救即平日善報。令正今在何處?”文煥道:“被衆僧捉去,今不知在於何地。”

包公將衆僧拷問,僧招道:“此婦貞烈,是日不肯從奸,衆人將她送入淨室,酒飯款待,欲誘之,她總不肯食,遂自縊死,埋於後園樹下。”包公令人起出,文煥痛哭異常。包公勸止道:“令正節烈可稱,宜申奏旌表。”其僧老者、幼者皆杖八十還俗;其壯而設謀者,毋分首從,盡行誅戮。即判道:“審得慶雲寺淫僧劫空、如空等,惡熾火坑,不顧釋迦之法,心沉色界,罔循佛氏之規。監生程文煥攜妻李氏求神求後,覬覦美麗,心猿意馬,趁夫睡而調戲其婦。罵言詈語,觸僧怒而欲殺其夫。懇饒刀刃,求願寬容,判鸞鳳於一時,拆鴛鴦於頃刻。

拘執李氏於禪房,款待佳餚百品;囚禁文煥於幽室,受用死路三條。絕哉李氏,不飲盜泉寧自縊;善哉文煥,不甘就死誦三官真經。睡至更闌,感將使請遊僧寺,神馳寤寐,夢白虎蹲踞柱旁。文煥從危獲救,終當大用;李氏自縊全節,即賜旌獎。

劫空、如空等逼奸陷命,律應梟首;合寺老幼等,黨惡匿非,杖罪還家;寺院火焚,錢糧人官。”

判訖,將劫空、如空等十人斬首示衆,其老幼等受杖還家。包公又責文煥道:“賢契心明聖經,子息前緣,命應有子,不待禮佛,自舉麟兒。倘若無嗣,縱便求神,何能及哉?況你夫婦早出夜回,亦非士大夫體統。日後務宜勉旃,毋惑妄誕。”

文煥唯唯謝罪。包公令將屍殮葬,官給棺衾,樹坊墓前,匾旌貞烈節婦李氏之墓,立廟祀焉。其後文煥出監聯登,官至侍郎,不娶正妻,只娶一妾,生二子。而猛虎之夢,乃虔誦《三官經》之報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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