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案第三十三則 乳臭不雕

話說潞州城南有韓定者,家道富實,與許二自幼相交。許二家貧,與弟許三做鹽客小用人,常往河口做客商趁錢度生活。一日,許三與弟議道:“買賣我兄弟都會做,只是缺少本錢,難以措手。若只做小買賣掐錢餬口,怎能得發財?”許三道:“兄即不言,我常要計議此事,只是沒討本錢處。聽說兄與韓某相交甚厚,韓家大富,何不向他借幾個錢做本,待我兄弟加些利息還他,豈不是好?”許二道:“你說得是,只怕他不肯。”許三道:“待他不肯,再作主張。”許二依其言。次日,徑來韓家相求。韓定出見許二笑道:“多時不會老兄,請入裏面坐。”許二進後廳坐下,韓定吩咐家下整備酒席出來相待,二人對席而飲。酒至半酣,許二道:“久要與賢弟商議一事,不敢開口,誠恐賢弟不允。”韓定道:“老兄自幼相知,有什話但說不妨。”許二道:“要往江湖販些貨物,缺少銀兩湊本,故來見弟商議要借些銀子。”韓定道:“老兄是自爲,還是約夥伴同爲?”許二不隱,直告與弟許三同往。韓定初則欲許借之,及聞得與弟相共,就推託說道:“目下要解官糧,未有剩錢,不能從命。”許二知其推託,再不開言,即告酒多,辭別而去。

韓定亦不甚留。當下許二回家不快,許三見兄不悅,乃問道:“兄去韓某借貸本錢,想必有了,何必憂悶?”許二道知其意。許三聽了道:“韓某太欺負人,終不然我兄弟沒他的本錢就成不得事麼?須再計議。”遂復往河口尋覓客商去了不提。

時韓定有一養子名順,聰明俊達,韓甚愛之。一日,三月清明,與朋友郊外踏青,順帶得碎銀幾兩在身,以做逢店飲酒之資。是日,遊至晚邊,衆朋友已散,獨韓順多飲幾杯酒,不覺沉醉,遂伏在興田驛半嶺亭子上睡去。卻遇許二兄弟過亭子邊,許二認得亭子上睡的是韓某養子,遂與許三說知。許三恨其父不肯借銀,猛然怒從心上起,對兄道:“休怪弟太毒,可恨韓某無禮,今乘此四下無人,謀害此子以雪不借貸之恨。”

許二道:“由弟所爲,只宜謹密。”許三取利斧一把,劈頭砍下,命喪須臾。搜檢身上藏有碎銀數兩,盡劫剝而去,棄屍於途中。當地嶺下是一村人家,內有張一者,原是個木匠,其住房後面便是興田驛。張木匠因要往城中造作,趁早出門。正值五更初天,攜小器具,行到半嶺,忽見一死屍倒在途中,遍體是血。張木匠吃了一驚道:“今早出門不利,待回家明日再來吧。”抽身回去。及午後韓定得知來認時,正是韓順,不勝痛哭,遂集鄰里驗看,其致命處乃是斧痕。跟隨血跡尋究,正及張木匠之家,鄰里皆道是張木匠謀殺無疑。韓亦信之,即捉其夫婦解官首告。本官審勘鄰證,合口指說木匠謀死。木匠夫婦有口不能分訴,仰天叫屈,哪裏肯招。韓定並逼勘問,夫婦不勝拷打,夫婦二人爭認。本司官見其夫婦爭認,亦疑之,只監繫獄中,連年不決。

是時包大尹正承敕旨審決西京獄事,道過潞州,潞州所屬官員出城迎接。包公入潞州公廳坐定,先問有司本處有疑獄否。職官近前稟道:“別無疑獄,惟韓某告發張木匠謀殺其子之情,張夫婦各爭供招,事有可疑,至今監候獄中,年餘未決。”包公聽了乃道:“不論情之輕重,繫獄者動經一年,少者亦有半載,百姓何堪?或當決者即決,可開者即放之,都似韓某一樁,天下能有幾個罪犯得出?”職官無言,懷慚而退。次日,包公換了小帽,領二公人自入獄中,見張木匠夫婦細問之。

張木匠悲泣嗚咽,將前情訴了一遍。包公想:被謀之人,不合頭上砍一斧痕,且血跡又落你家,今何不甘服?必有緣故,須再勘問。次日,又提審問,一連數次,張木匠所訴皆如前言。

正在疑惑間,見一小孩童手持一帕飯送來與獄座,連說幾句私語,獄卒點頭應之。包公即問獄卒:“適那孩童與你說什麼話?”獄卒不敢直對,乃道:“那孩童報道,小人家下有親戚來到,令今晚早些回家。”包公知其詐,徑來堂上,發遣左右散於兩廊,呼那孩童入後堂,吩咐門子李十八取四十文錢與之,便問:“適見獄卒有何話說?”孩童乃是乳臭不雕之子,口快,直告道:“今午出東街,遇二人在茶店裏坐,見我來,用手招入店內,那人取過銅錢五十文與我買果子吃,卻教我獄中探訪,今有什麼包丞相審勘張木匠,看其夫婦何人承認。是此緣故,別無他事。”包公即喚張龍、趙虎吩咐道:“你同這孩子前往東街茶店裏,捉得那二人來見我。”張、趙領命,便跟孩童到東街茶店裏拿人,正值許二兄弟在那裏候孩童回報,張、趙搶進,登時捉住,解入公廳。包公便喝道:“你謀死人,奈何要他人償命?”初則許二兄弟還抵賴不肯認,包公令孩童證其前言,二人驚駭,不能隱瞞,供出謀殺情由。及拘韓定問之,韓定方悟當日許二來借銀兩不允,致恨之由。包公審決明白,遂將許二兄弟償命,放張木匠夫婦回家。民自此冤能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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