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楊州有一人姓蔣名奇,表字天秀,家道富實,平素好善。忽一日一老僧來其家化緣,天秀甚禮待之。僧人齋罷乃道:“貧僧山西人氏,削髮東京報恩寺,因爲寺東堂少一尊羅漢寶像,近聞長者平昔好佈施,故貧僧不辭千里而來。”天秀道:“此乃小節,豈敢推託。”即令琴童入房中對妻張氏說知,取白銀五十兩出來付與僧人。僧人見那白銀笑道:“不需一半完滿得此一尊佛像,何用許多?”天秀道:“師父休嫌少,若完羅漢寶像以後剩者,作些功果,普度衆生。”僧人見其歡喜佈施,遂收了花銀,辭別出門,心下忖道:“適才見那施主相貌,眼角下現有一道死氣,當有大災。彼如此好心,我今豈得不說與他知。”即回步入見天秀道:“貧僧頗曉麻衣之術,視君之貌,今年當有大厄,慎防不出,庶或可免。”再三叮嚀而別。
天秀入後舍見張氏道:“化緣僧人沒話說得,相我今年有大厄,可笑可笑。”張氏道:“化緣僧人多有見識,正要謹慎。”時值花朝,天秀正邀妻子向後花園遊賞。有一家人姓董,是個浪子,那日正與使女春香在花亭上戲耍,天秀遇見,將二人痛責一頓,董僕切恨在心。
才過一月,有一表兄黃美,在東京爲通判,有書來請天秀。
天秀接得書人對張氏道:“我今欲去。”張氏答道:“日前僧人說君有厄,不可出門,且兒子又年幼,不出爲是。”天秀不聽,吩咐董家人收拾行李,次日辭妻,吩咐照管門戶而別。天秀與董家人並琴童行了數日旱路到河口,是一派水程。天秀討了船隻,將晚,船泊狹灣。那兩個艄子,一姓陳,一姓翁,皆是不善之徒。董家人深恨日前被責,懷恨在心,是夜密與二艄子商議道:“我官人箱中有白銀百兩,行裝衣資極廣,你二人若能謀之,此貨物將來均分。”陳、翁二艄笑道:“你雖不言,我有此意久矣。”是夜,天秀與琴童在前艙睡,董家人在後艙睡,將近二更,董家人叫聲“有賊!”天秀從夢中驚覺,便探頭出船外來看,被陳艄一刀砍下推在河裏;琴童正要走時,被翁艄一棍打落水中。三人打開箱子,取出銀子均分。陳、翁二艄依前撐回船去,董家人將財物帶上蘇州去了。當下琴童被打昏迷,幸得不死,浮水上得岸來,大哭連聲。天色漸明,忽上流頭有一漁舟下來,聽得岸邊上有人啼哭,撐舟過來看時,卻是十七八歲的小童,滿身是水,問其來由,琴童哭告被劫之事,漁翁帶他下船,撐回家中,取衣服與他換了,乃問道:“你還是要回去,還是在此間同我過活。”琴童道:“主人遭難,不見下落,如何回去得?願隨公公在此。”漁翁道:“從容爲你訪問劫賊是誰,再作理會。”琴童拜謝不提。
再說當夜那天秀屍首流在蘆葦港裏,隔岸便是清河縣,城西門有一慈惠寺。正是三月十五,會作齋事和尚都在港口放水燈,見一屍首,鮮血滿面,下身衣服尚在。僧人道:“此必是遭劫客商,拋屍河裏,流停在此。”內有一老僧道:“我等當發慈悲心,將此屍埋於岸上,亦是一場善事。”衆僧依其言,撈起屍首埋訖,放了水燈回去。
是時包公因往濠州賑濟,事畢轉東京,經清河縣過。正行之際,忽馬前一陣旋風起處,哀號不已。包公疑怪,即差張龍隨尋此風下落。張龍領命隨旋風而來,至岸中乃息。張龍回覆,包公遂留止清河縣。包公次日委本縣官帶公牌前往根勘,掘開視之,見一死屍,宛然頸上傷一刀痕。周知縣檢視明白,問:“前面是哪裏?”公人回道:“是慈惠寺。”知縣令拘僧問之,皆言:“日前因放水燈,見一死屍流停在港內,故收埋之,不知爲何而死。”知縣道:“分明是你衆人謀死,尚有何說?”
因此令將這一起僧人監於獄中,回覆包公。包公再取出根勘,各稱冤枉,不肯招認。包公自思:既是僧人謀殺人,其屍必丟於河中,豈肯自埋於岸上?事有可疑。因令散監衆僧,將有二十餘日,尚不能明。
時四月盡間,荷花盛開,本處仕女有遊船之樂。忽一日琴童與漁翁正在河口賣魚,正遇着陳、翁二艄在船上賞花飲酒,特來買魚。琴童認得是謀死他主人的,密與漁翁說知。漁翁道:“你主人之冤雪矣,今包大人在清河縣斷一獄事未決,留止在此,你宜即往報告。”琴童連忙上岸,徑到清河縣公廳中,見包公哭告主人被船艄謀死情由,現今賊人在船上飲酒。包公遂差公牌李、黃二人,隨琴童來河口,將陳、翁二艄捉到公廳。包公令琴童去認死屍,回報哭訴:“正是主人,被此二賊謀殺。”包公吩咐重刑拷問。陳、翁二艄見琴童在證,疑是鬼使神差,一款招認明白。便用長枷監於獄中,放回衆僧。次日,包公取出賊人,追取原劫銀兩,押赴市曹斬首訖。當下只未捉得董家人。包公領琴童給領銀兩,用棺盛殮屍首,帶喪回鄉埋葬。琴童謝了漁翁,帶喪轉揚州不提。後來天秀之子蔣士卿讀書登第,官至中書舍人。董僕得財成鉅商。後來在揚子江被盜殺死。天理昭彰,分毫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