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案第十七則 臨江亭

話說開封府有一富家吳十二,爲人好交結名士。娶妻謝氏,容貌風情極侈。吳十二有個知己韓滿,是個軒昂丈夫,往來其家甚密。謝氏常以言挑之,韓滿以與吳友交厚,敬之如嫂,不及於亂。

一日冬殘,雪花飄揚,韓滿來尋吳友賞雪,適吳十二去莊上未回。謝氏聞知韓滿來到,即出見之,笑容可掬,便邀入房中坐定,抽身入廚下,整備酒食進來與韓滿吃,自己坐在下邊相陪。酒至半酣,謝氏道:“叔叔,今日天氣甚寒,嬸嬸在家亦等候叔回去同飲酒否?”韓滿道:“賤叔家貧,薄酌雖有,不能夠如此豐美。”謝氏有意勸他,飲了數杯,淫興勃然,斟起一杯起身送與韓滿道:“叔叔,先飲一口看滋味好否?”韓滿大驚道:“賢嫂休得如此,倘家人知之,則朋友倫義絕矣。

從今休要這等。”說罷推席而起。走出門,正遇吳十二冒雪回來,見韓滿就欲留住。韓滿道:“今日有事,不得與兄長敘話。”

徑辭而去。吳十二入見謝氏問:“韓故人來家,如何不留待之?”

謝氏怒道:“你結識的好朋友,知你不在家故來相約,妾以其往日好意,備酒待之,反將言語戲妾。被我叱幾句,沒意思走去,問他則甚?”吳十二半信半疑,不敢出門。過了數日,雪霽天晴,韓滿入城來,恰遇吳友在街頭過來。韓滿近前邀入店中飲酒,滿乃道:“兄之尊嫂是個不良之婦,從今與兄不能相會於家,恐遭人有嫌疑之誚。”吳十二道:“賢弟何出此言?就是嫂有不周之言,當看我往日情分,休要見外。”韓滿道:“兄長門戶自宜謹密,只此一言,餘無所囑。”飲罷,各散而去。次年春,韓滿有舅吳蘭在蘇州販貨,有書來約他,滿要去,欲見吳十二相辭,不遇徑行,比及吳友知之,已離家四日矣。

吳十二有家人汪吉,人才出衆,言語捷利,謝氏愛他,與之通姦,情意甚密。一日,吳十二着汪吉同往河口收討帳目,汪吉因戀謝氏之故,推不肯去,被吳十二痛責一番,只得準備行李,臨起身,入房中見謝氏商議其事。謝氏道:“但只要你有計較謀害了他,回來我自有主張。”汪吉歡喜領諾,同主人離家。在路行了數日,來到九江鎮,嚮往日相識李艄討船,渡過黑龍潭,靠晚泊船龍王廟前,買香紙做了神福,汪吉於船上小心服侍,吳十二飲得甚醉,李艄亦去休息。半夜時,吳十二要起來小便,汪吉扶出船頭,乘他宿酒未醒,一聲響,推落在江中。故意驚叫道:“主人落水!”比及李艄起來看時,那江水深不見底,又是夜裏,如何救得!捱到天明,汪吉對李艄道:“沒奈何,只得回去報知。”李艄心中生疑,吳某死必不明,撐回渡船自去。汪吉忙走回家,見謝氏,密道其事。謝氏大喜,虛設下靈席,日夜與汪吉飲酒取樂,鄰里頗有知者,隱而不言。

再說韓滿,因暮春時景,偶出鎮口閒行,正過臨江亭,遠遠望見吳十二來到,韓滿認得,連忙近前攜住手道:“賢兄因何來此?”吳十二形容枯槁,皺了雙眉,對韓滿道:“自賢弟別後,一向思慕,今有一事相托,萬望勿阻。”韓滿道:“前面亭上少坐片時。”遂邀到亭上坐定,乃道:“日前小弟因母舅來書信相約,正待要見兄長一辭,不遇徑行,今幸此會面,爲何沉悶不樂?”吳十二泣下道:“當日不聽賢弟之言,惹下終天之別,一言難盡。”韓滿不知其死,乃道:“兄長烈烈丈夫,爲何出此言?”吳十二道:“賢弟體諒。自那日相別之後,如此如此”韓滿聽了,毛骨悚然,抱住吳十二道:“賢兄此言是夢中耶?如果有此事情,必不敢負。且問,當夜落水之時可有人知否?”吳十二道:“鎮江口李艄頗知,吾與賢弟幽明之隔,再難會面,今且從此別矣。”道罷,韓滿忽身便倒,昏迷半晌方醒。再尋故人,不見所在。連忙轉蘇州店中見母舅道:“家下有信來催促,特來辭別,回去無事便來。”吳蘭挽留不住。待韓滿回到鄉里訪問,吳友已死過六十日矣。韓滿備了香紙至靈前哭奠一番。謝氏恨之,不肯出見。

韓滿回家,思量要去告狀,又沒有頭緒,復來蘇州見母舅,道知故人冤枉之事。吳蘭道:“此他人事,又無對證,莫若連累。”韓滿笑道:“愚甥與吳友結交,有生死之誓,只因不良嫂在,以此疏闊,近日曾以幽靈託我,豈可負之!”吳蘭道:“既如此,即日包大尹往邊關賞勞,纔回東京,具狀申訴,或能伸雪。”滿依其言,連夜來東京,清早入府告狀。包公審問的實,即差公牌拿得汪吉及謝氏當廳勘問。汪吉、謝氏爭辯,不肯招認,究問數日,未能斷決。包公思量通姦之弊確有,謀死主人未得證見,他們如何肯招?乃密召韓滿問道:“你故人既有所託,曾言當日渡艄是誰?”韓滿道:“鎮江口李艄也。”

包公次日差黃興到鎮江口拘得李艄來衙,問其情由。李艄道:“某日深夜,落水之後,彼家人叫知,待起來時,救不及矣。”

包公遂取出人犯當廳審究。汪吉見李艄在旁邊,便有懼色,不用重刑拷究,只得從直招出。疊成案卷,將汪吉、謝氏押赴法場處斬。給了賞錢與李艄回去。韓滿有故人之義,能代申冤枉,訪得吳十二有女年十四歲,嫁與韓滿之子爲妻。將家貨器物盡與女兒承其家業,以不負異姓骨肉之情。

上一頁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