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坎四十

  我记住了姥姥说的话,不仇视这个社会,也无暇再与你们这些烂人纠缠。我学的是建筑美学,酷爱诗歌,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像林徽因那样既当一个伟大的建筑设计师,又当一个伟大的诗人。

  可命运偏偏跟我,跟你们开了个玩笑。在一次省里举办的笔会中认识了贾俊楠。贾俊楠很活跃,倒不是诗歌写的有多好,而是他到处撒名片,抚远俊飞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这头顶上个光环足够耀眼,文学笔会中诗人不稀缺,稀缺的是诗人能当董事长。在当今社会,董事长受欢迎,当诗人的董事长更受欢迎,贾俊楠的风头一下子盖住了那些穷酸了几十年,依然字里刨食的所谓诗人名流们,成为整个笔会最耀眼的人物。贾俊楠也足够大方,当天晚上,请参加笔会的二十多人,吃了一场海鲜盛宴。

  席间,贾俊楠挨个敬酒,当知道我是建筑设计师的时候,特意凑近了,说自己最近真的有个楼盘需要规划设计,并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说实话,我对贾俊楠的印象很差,感觉整个人轻轻飘飘的,既没有诗人的才情和特质,更没有一个企业家的厚重和沉稳,这样的人既不是一个好诗人更不会是一个好企业家,没什么真本领,这样的人能有钱,可能会有什么背景支撑。

  本来以为这事说说便拉倒了, 没想到贾俊楠给我发了个那块地的平面图,并往我卡上打了两万元的预付款。谁能跟钱有仇,特别是刚发毕业分到设计院见习的我。这块土地恰恰跟我们刚设计的一块临市的地产项目有些相近。这个项目从建筑风格到楼盘摆布到户型设计到园区配套,对方付了300万元的设计费,我们几乎举全院之力,前后推敲了两个多月,才最终敲定。我作为这个项目的操作人员,从头跟到尾,楼盘的蓝图都在我的电脑里。根据你这块地形的特点和尺寸,我又在局部做了修改,给贾俊楠发了过去,很快接到了贾俊楠的回复, 你们基本同意了这套方案,又给我打了八万元钱。说调整的地方你要亲自跟我谈谈。这次我整明白了,贾俊楠的董事长原来是个配头,后面有你这条大鱼做支撑。

  见你之前,贾俊楠特殊嘱咐我,不能把他付款的说出来。跟你谈价格的时候,尽量按照你的意志办,别跟你抬杠。还说,因为我们是老乡,找个理由看能不能把我留下来 。薪酬不是问题,先跟你谈着,背后他会补一些,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我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如鲠在喉的不自在。

  下了车,站在原来煤场的旧址上,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母亲骑单车带着我,到煤场幼儿园,当时的幼儿园,就是在厂部门口。还记得张根发亲自开车,带着母亲和我到沈阳看病,就因为那一次,我的命运就此改变。岁月好像无情的刀子,刺痛着我,任我的眼泪在风中流。贾俊楠看到了我流泪,吃惊地问我,你怎么了?我说,这地方风沙大,沙眼。

  走近了,我发现,你们的办公室虽然经过了重新粉饰和装潢,但主体框架没有变,还是当年北坎分公司的办公楼。特别是一楼用红漆刷的“开拓奋争 为了明天”八个打字还在那。这大字我有印象,虽然当年我不认识这几个大字的内容,但记得红鲜鲜血的淋淋的,幼小的我以为这是人身上的血,被吓哭过,很长时间阿姨、妈妈都不知道我哭的原因。今天,看到这几个大字,我依然浑身不舒服。这老式建筑虽然穿上了新装,就像一件过时的衣服改了样子,还是有些老旧的痕迹在里面,显得不合时宜。

  走进了办公室,我第一次看见你,似曾相识的感觉。开始以为是幻觉,北坎分公司原址,稍作改动的办公楼,甚至这人怎么也成了“故人”。当我看到你递给我的名片上写着:严有方三字的时候。我的脑袋像被炮轰了一下,嗡一声,从里面往外炸,炸得我浑身晕乎乎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已原谅了世界,世界为什么没有放过我?我可以容忍这个世界有坏人,但令我痛楚和不甘的,这个世界的坏人处境却越来越好。那一刻,我真的决定留下来了,留下来跟你耍一耍。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到,先是拿下了贾俊楠,别以为是我勾引他,你那个混蛋老公根本用不着我勾引,是他勾引的我。屡次三番的,我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说,咱们这么做,对得起有方姐吗?他脸沉下来,说,别提她,他早就给我戴上了绿帽子,至少两顶,一顶叫张根发,一顶叫秦益生。我还帮她养活过她跟张根发的孩子,作为男人,我是怎样的忍气吞声?我说,那是你上辈子欠她的!他说,不对,是上辈子她欠我的,她是我的摇钱树,用她的钱,我出书、开笔会、泡妞。我给自己立下了规定,每开一次笔会,都要泡一个妞,虽然这个目标没达到,但两次笔会泡一个妞,还是绰绰有余的。别看这些所谓的女诗人女作家表面清高,你说给她出本集子或者给她买一些高档用品,几次下来,就主动跟你走了,相当好拿。我一脚把他踹到床下,说了句,你无耻。他从下面爬上来,狗一样舔我,嘴里嗫嚅着,有了你,我不再无耻了,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一条狗,服侍你对你好。

  也许,你认为我堂堂正正的一个大学生,跟贾俊楠这个混蛋有些不值得。这就是命,人是挣不过命的。就像当年,我母亲、你委身于张根发一样,那又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混世魔王而已,你们那样美好的青春和岁月,为这么一个人斗来斗去,伤痕累累,值得吗?

  贾俊楠也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些韬略的,本来我们想干票大的,按他的设计:这个项目结束后,挣个几千万,他以董事长的名义提出来,拿着巨款,我们远走高飞。可没想到,你的企业因为经营不善,江河日下,怕等不了那天了。于是,我们跟王四海他们做了个扣,派赵总出面,用你的房屋抵押,贷出八百万,虽然这笔钱比我们的预期小得多,但会成为压倒你最后的一根稻草,这我也很开心。公司的董事长,拿着800万元资金,全国各地考察项目,合理合法,没毛病。你别担心这钱在贾俊楠的手被他糟践了,贾俊楠在我这和在你那一样,都是配头。这钱以他的名义取出来,就落在了我手,我会替他好好花和保存的。还有,秦益生拿走那八百万贿选的事,别以为你不说我不知道,贾俊楠知道的事,还能瞒过我了吗?男人在床上的智商为零,他早已把这八百万资金怎么回事跟我说了。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举报信,举报到了中纪委,他们接到信的时间跟你看信的时间差不多。再见不见,我不知道下一次以怎样的方式见你?

  看完信,严有方像患看重感冒一样,头重脚轻,脑门冒汗,浑身冰凉,紧咬牙关也止不住浑身颤抖。她一件一件事梳理着,盘算轻重,那被他们拿去的八百万像在她身上扎了一针,疼是疼了点,但挺一会儿就过去了,毕竟钱乃身外物,去了也许还能回,或者去了就去了,不回又能怎么样?贾俊楠的背叛像刀一样刺痛了她的胸口,不管是张根发还是秦益生,她知道,这些都是生命中的过客,不可能也不会为她负任何责任。贾俊楠不一样,那是她的家啊,他终生要依仗她的呀?她曾经觉得那么愧对于他,为了弥补,她言听计从地惯着他,任由他出书,任由他参加各种笔会,任他随便地花钱。她曾经错误地以为,自己越是在他身上投资,他越离不开自己。可是,自己辛苦的血汗钱用来买他的风流单。她真想无所顾忌、白天黑地地哭一场。可是,她又转到了可是,现在绝对不是哭的时候,最要命的,是秦益生拿走那八百万,像核武器一样,爆炸必伤人一片,她在这群人里只是小角色,还有秦益生,还有……她不敢往下想,这对抚远城以致省里将是一场地震啊!不行,得赶紧跟秦益生联系,让他对这个事先有个预案或疏通管道,统一一下口径。

  严有方给秦益生一连打了三个电话,电话里反馈的声音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又给他发了个短信,有要事,速回电话。等了半天,手机也没有动静。她暗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真是自私,以为老娘是你的累赘,会骚扰你吗?这事耽误不得,得赶紧上省里找秦益生,当面跟他说明的事态的重要性

  走出办公室,楼下的售楼处里已经挤满了人。不知谁放出了风,说董事长跟总经理卷巨款跑了。几个售楼员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在楼下撕撕拽拽的。

  见严有方下楼,人们赶紧凑到跟前,七嘴八舌地议论俊飞公司的事。严有方被团团围在中间,脸上不失自信而从容的微笑,听大伙说的差不多了,严有方说:“大伙肃静一下,听我说,最近社会上对俊飞公司的谣传很多,我现在可以澄清一下,我们俊飞公司运行情况基本正常,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的楼盘一天变一样,已经封顶了。我们现在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工地上的收尾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办理各种验收以及水电煤气入网的手续。大家千万不要相信社会上的谣传,既然大家买了俊飞未来城的房子,我们就是一家人。俊飞好了,大家都好,你们说是不是?”人群中有人说:“那传闻你们董事长贾俊楠携款跟女经理跑了怎么回事?”严有方笑了笑,说:“大家都知道,贾俊楠是我的丈夫,要是他有什么不检点的行为,我这做妻子的,还能在这与你们谈笑风生吗?他是企业家的同时,也是一个诗人。正在省里参加文代会。我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我们也正在找造谣的起源,到底是哪一个人造的谣,必要时将会报警彻查此事。”

  人群开始有些动摇,有人说,那你也不能走。严有方笑了笑,说:“市领导有重要事情要我去一下,请大家理解我的工作。活还得我们一点点去干,事还得一点点协调,我们工程接近了尾声,你们只是买了房子,投入了几万或几十万,我呢,投了几个亿扔到这,你叫我走,我也不能走啊,大伙说是那个不是?”人群出现了松动,有人说,理是那个理,可是我们还不放心。严有方:“天凉了,大伙早点回去休息吧?放心,俊飞未来城一定能够按时完工,给大伙一个舒适的家园。”

  大伙听了,似乎也是那个理,特别看到了严有方,大伙心里也落了些底。人们给严有方让开了一条路,严有方不失礼仪地跟大伙摆手。
Previous

Table of Cont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