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坎三十九

  父亲凭着男人的直觉,感觉到了什么?回来,没有往日的高兴和蔼,表情淡淡的。我趴在父亲身旁,说,爸,我手术好了,这回不晕了。是妈妈和张叔叔到省城帮我医治的。张叔叔可好了,给我买了那么多好吃的。我的话不知哪里刺激了父亲,父亲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他摔了手里的茶碗,还摔了很多东西。冲母亲一个劲地大喊,为什么跟他去,你离他远点不行吗?母亲心虚地躲避着父亲的追问,说,别吓着孩子。父亲像一只怒吼的雄狮,摇晃着母亲的身体,说,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母亲也急了,冲父亲喊,跟他去怎么了,没有他的帮忙,妮妮的手术能这么顺利吗?没有他,谁能借我们钱?再说,我们就去帮妮妮做个手术,又怎么了?就做个手术而已,有什么错吗?说完,母亲坚定的瞅着父亲。

  父亲从骨子里是宠着母亲的,看母亲急眼了,自己手里又没有什么证据,父亲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再说,孩子手术这么大的事,自己不能筹钱,也觉得理亏,便坐在那,默不作声。

  这件事像阴云一样,很快散了。父亲再回来的时候,母亲做很多父亲喜欢吃的好菜,父亲也不再为难母亲。我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相安无事,母亲对张根发有深深的依赖和爱慕,张根发对母亲也是百般呵护。虽然两人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但两人都无意动摇家庭,父亲自从那天跟母亲闹了一回后,就没有再在这件事上深追,张根发家庭似乎也很稳定,和风细雨,挺好

  可是,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男人啊?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母亲在日记里这样写道。你的出现,二十多岁的年轻活波有几分霸气的小姑娘击败了三十多岁性格内敛文静的母亲。张根发对母亲开始躲躲闪闪。纸里怎么能包住火呢?凭张根发对你的毫无顾忌的照顾,母亲感觉到了你们之间的暧昧。趁着你怀孕的时候,母亲想把张根发从你怀里抢过来。没想到,张根发依然对母亲不理不睬,母亲深深爱上了张根发,她冥思苦想,飞蛾扑火般地耍了个手段,自己以第三方的名义打了一份材料,匿名发给张根发的妻子,结果这家伙中了道,点火爆炸,大闹了会议室。

  开始真按照母亲设计的方向发展,这事让张根发颜面扫地。他提出了离婚,张根发的妻子感觉这事自己闹大了,不知谁出了个好招,把孩子搬出来,说孩子刚上初一,如果现在两人离婚,对孩子学习有影响,两人有错,孩子没错,不应该为两人的矛盾付出成长的代价。别看张根发平时比钢铁还硬,这回击中了他的软肋,张根发妥协了,同意等孩子考大学后两人再离婚。

  事情的转机让母亲措手不及。母亲起初的设计可谓一箭双雕,张根发一定会怀疑这封信是你——严有方所为,因为搞臭母亲,只对你有利。这么一想,就会把这件事所有的负面影响迁怒于你,看清你的阴险嘴脸;二是张根发真的要离婚,母亲甚至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顶着压力跟张根发成家。

  这件事却没有按照母亲设计的路线前行,在拐了个弯之后,却向另一个方向行驶,张根发跟母亲的距离更远了。甚至天海矿组织部门领导找母亲谈话,张根发的爱人到单位一闹,影响不好,看母亲能不能避避风头,换个地方。母亲的倔劲上来了,说,你们现在给我调走啥意思?谁看到张根发跟我在一起的证据了?就凭这么一封匿名信,就凭他老婆上单位闹,把我调走了。这不证明我真的跟张根发暧昧不清了吗?矿上就那么大的地方,我到别的单位难免被人议论,你们这是对一个干部负责的态度吗?组织部门的人觉得母亲的话也有道理,又做了些调查,虽然知道张根发曾帮母亲的孩子看病,这也可以理解为正职对副职的关怀。其他时间,两人走的并不近,而且,在奖金分配等问题上,还有些摩擦。便把这件事放下了,让母亲别有啥负担,继续安心配合好张根发工作。

  这件事情发生后,张根发与母亲更加疏远了。母亲在这种疏远中感觉到了羞辱。母亲知道,张根发与老婆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疏离母亲,是因为你占据了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母亲在日记里写到,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他心有旁骛,只要给自己留一点空间,她就可以接受,三十多岁的母亲竟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写到,爱一个人就是遭罪。

  张根发越疏离母亲,母亲越要引起张根发的注意。母亲在工作中找张根发的麻烦,别人把张根发签字报销票证拿到母亲那报销,母亲经常以账号没钱拖延。对方以为母亲故意刁难,给母亲点小恩小惠以求开绿灯,母亲推开对方拿的东西,说,这事你得叫张总亲自跟我说。于是,张根发打电话求母亲,听到张根发的哀求口气,母亲发出胜利者的笑声,再给对方办理。

  张根发找母亲理论了两次,母亲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个也批那个也给,咱们账号哪有那么多钱?张根发是要面子的人,甚至有一次跟母亲吵起来,说,你再这么干我就撤你。母亲冷嘲热讽地说,撤不撤我不是你能说得算,别看你现在是正职我是副职,其实,我们一样,都是矿上派下来的干部。我的调转归组织部管,跟你没半点关系。张根发的脸色气成了猪肝色,而母亲乜着他,挑衅般地摆弄手指。

  为了跟张根发唱对台戏,母亲还私设了一个账目,张根发认为有钱的时候,账面一查是空的,快到绝望的时候,账面上又有钱了。张根发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在行,可一涉及到眼花缭乱的账目,就脑袋大。无论是厂子里的工人还是跟煤场有财务往来的单位,都知道,北付出煤场的钱进出不是张根发说了算,而是经营经理点头才好使。

  母亲没成想与张根发较劲,却又一次引火烧身。矿审计科、财务科进入,查北付出煤场的账目。恰巧,王四海有一笔已付的四万元的煤款没有入账。由这一个大窟窿,还真发现了一些问题,账目进出时间与实际进出时间有差别。三年来的账往前推,一笔一笔查,这时间就长了,母亲被限制了自由。

  查完之后,就看这几笔钱,特别是王四海还没有入账的钱怎么定性。在这期间,母亲由于抑郁得了精神分裂症。表面上看,母亲因经济问题被查吓得精神分裂。实事并不是这样,别看母亲平时性格内敛安静,其实骨子里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我看了母亲后期在精神病医院胡乱涂写的东西。其实令母亲绝望的是,张根发能对她这样痛下死手,而且,母亲怀疑这里面一定是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或者说,是你出的主意或者因为你的举报,那些查账的人才来。要不然,不可能王四海第一天交的钱,第二天审计的人就过来,一定有人设圈套。姥姥说,据审计和纪检委的人讲,母亲哭了一宿,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咋能这么狠心……第二天醒来,看到母亲大哭大闹,失去了自控能力,经鉴定,精神分裂,送到了精神病医院。

  母亲是父亲的天,母亲一病,天塌了,父亲垮了。父亲对母亲与张根发的猜忌和流言蜚语勉强忍了,但这一次,张根发对母亲痛下“杀手”,父亲是在忍无可忍。便在煤场里等张根发,没成想,第一次杀错人了,胡一虎那个倒霉蛋成了替死鬼。再蹲他的时候,被人发现了,父亲因故意杀人罪判了死刑。没多长时间,母亲也抑郁而终。我彻底成了孤儿,姥姥把我带到乡下,怕这件事对我造成影响,不但给我改了名字,还改了姓,甚至市里的高中都没让我上,就怕当年父母的案子影响我,让我跟以前的世界实现分割。

  姥姥说,母亲出事不久,张根发独自开车来看过姥姥,声泪俱下地说,他只想给母亲点颜色看看,没成想母亲能得病,并发生了一系列事,他感到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姥姥。姥姥的晚年他可以照顾。姥姥说,你对我最大的照顾就是不要再来了,母亲和父亲已经走了,人走如灯灭,追也追不回来了。孩子是无辜的,她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我养大,让我能够在平静的环境下成长。张根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姥姥的意思。张根发说,你一个老人家,拉扯个孩子不容易,我每个月出点钱,也算弥补一下我对她们母女的愧疚,姥姥坚定的摇了摇头,说,人都没了,我要你钱啥用?张根发给姥姥磕了一个头后,转身走了。姥姥说,张根发依然不定期地给她们寄钱,这钱姥姥收下了,姥姥说,自己60多岁的人了,有今天没明天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人走了,妮妮没人照顾,咋办?说着,姥姥拿了个破布袋子,里面装着钱,有十块、二十、五十的,最多的是一百的,老版新版都有。姥姥说,自己数了一下,张根发这些年哩哩啦啦邮寄的钱,去掉高中的定项钱,还有一万块钱。妮妮考上大学了,这些钱派上用场了,紧着点花,能扛过大学这四年的。我哭着说,这钱先给姥姥治病,姥姥的病好了,我再去上大学。姥姥有咳嗽了一阵,没接我的话茬。顺着她刚才说的事继续往下说,记住,我也是要走的人了,不能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带走,跟你说这些事,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父母的情况。不是让你仇恨社会,也不是找张根发或者严有方算账。人是有命数的,不应该跟命数较劲,你妈较劲,得病了,你爸较劲,人没了。人要学会平和,这个社会就好了。父母的事虽然多少让我感到意外,但还有些思想准备,况且,他们离我很远,远到了另一个世界,姥姥离我很近,就在我身边不停地咳嗽。

  我说,这钱先给姥姥治病,明天咱就上市里的医院,看看姥姥得的什么病。姥姥没再争辩什么,又咳嗽了一阵子,坐在那儿,倒了好一会气,才平静下来。对我点了点头。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爸爸、妈妈拿了很多东西,来看我,来看姥姥。我们一家人算团聚了,我跟他们介绍上大学的事,他们很高兴,夸我有出息。天好像黑了,他们说那边管的很严,要回去了。姥姥也跟着他们,我很害怕,忙着去抻姥姥,可是我的手什么也没抅着。一着急,我醒了,发现身边真的没有了姥姥,姥姥什么时间走的,不知道。

  我跟乡亲们找了一天一宿,也没找到姥姥。他们说,姥姥怕是不能回来了,姥姥早知道自己得了肺癌,死是迟早的。姥姥的出走是有计划的,是不愿意给她带来任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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