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坎

  盛夏,是严有方璀璨绽放的季节。

  贾俊楠被她成功“俘虏”,死心塌地唯她马首是瞻,为她打饭、收拾办公桌、陪她逛街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哄她开心,答应攒钱给她买最喜欢的斯普瑞克自行车……大家取笑贾俊楠,到底谁是谁的领导,怎么你总为她服务,贾俊楠满脸羞涩,抖落一下头发,抿着嘴笑。

  傍晚,两人在厂附近的小树林里牵手依偎,聊聊单位的事,聊聊彼此的理想。最精彩的时段贾俊楠背诵写给她的诗歌。贾俊楠说,自己的理想就是当一名诗人,她的出现,让这一目标更加接近了,他不但市里的报纸、杂志上发表诗歌,省里的期刊也留用了他的诗歌。说句实话,严有方原来不喜欢诗歌,认为作家啊、诗人遥远而又神秘,有贾俊楠在就不一样了,诗人一下子离她那么近,浪漫深情魅力无限……

  北坎煤场活脏,单位效益好,作为国有大矿的子公司,要处理好交织庞杂的各种关系, 像残煤回收这样的多种经营的下属的子公司好几个,铁路线也有不少,可以翻到A公司也可以翻到B公司,北坎煤场首先要处理矿领导、生产科、计划科等矿上的关系;其次,还要处理好全民公司的关系,虽然按分配原则,残煤这头集体工是北坎公司那些全民工的子女,实实在在的“父子”,虽然是“父子”,也得叫老爷子高兴,多照顾照顾你,不“残”的煤也可以多给你些,就能换钱;北坎分公司属于二级法人单位,煤炭销售归多种经营公司销煤公司公司销售,挣钱容易花钱难,要是想把钱拨打本公司账户,还得拜销煤公司这尊“佛”,他高兴了,大笔一挥,残煤公司的钱才能进到自己的账户上……这些繁杂的关系,要想一路绿灯,就要多沟通勤联系,怎么沟通啊?就是多摆酒桌请客人喝酒。

  迎来送往的事多了,就需要个人做办公室主任的活,订房间、点菜、倒酒、夹菜、结账……开始,请外人一般是张根发、王雅琪两人作陪。残煤公司的定点饭店海之梦酒店上了卡拉OK设备,人们觉得这玩意新鲜,上边来领导点明要上海之梦酒店,张根发喝酒行,唱卡拉OK比狼嚎还难听;内敛柔和的王雅琪对唱歌跳舞也不内行。为了调节气氛,张根发便让严有方作陪。严有方不但唱歌人漂亮唱歌好听,还特别会来事,调节了酒桌气氛。逐渐的,王雅琪的孩子小,为了照顾小孩,王雅琪很少出席,严有方接过了王雅琪的任务。

  请客是门学问,喝酒是门艺术,什么时候该喝,什么时候该大口喝什么小时候该口喝,什么时候假装不能喝。喝到什么时候想办的事摆在桌面上,什么事能屈什么事能伸,什么事让三分什么事进三寸等等,很多在办公室义正言辞无法解决的事情,在酒桌上谈笑间灰飞烟灭。用张根发喝多了酒后的话说,凡事用三杯“小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严有方察言观色,什么时候该扮黑脸什么时候扮红脸,什么时候该强势什么时候柔弱什么时候把张根发想说而不能说的话说出去什么时候不能说,什么时候端起酒杯就干什么时候撒娇耍赖,分寸拿捏准确。

  矿生产科科长魏浩天来电话,要跟张根发聚聚。生产科是重要部门,一车煤出来,怎么走,往哪翻,他的作用举足轻重。对于张根发和北坎煤场来讲,魏浩天科长是重要客人。张根发不敢怠慢,让严有方在海之梦酒店订桌。

  魏浩天个子不高,肥肥胖胖地走前面,后面的跟着瘦高大个,戴着一圈大金链子。魏浩天挥了挥胖胖的大手,冲张根发比划:“我今天给你领来个朋友,王四海”。“四海,张厂长,你熟悉吧?”王四海谦恭地点了点头,说:“熟悉熟悉。”冲张根发伸出手,张根发欠了欠屁股,鼻孔里哼了一声,手伸出来, 很不屑握了一下。

  喝了一圈酒后,魏浩天晃动着大脑袋,说:“张厂长,四海是哥们,从你那买点煤,照顾照顾。”张根发笑了一笑,说:“这是好事,买我们的煤,是看得上我们,欢迎欢迎,不过,我手下四百多个职工还得吃饭,魏科长还得高抬贵手,多往我那去几车,我也好有个交代。”魏浩天笑了笑说:“这个你放心,上面的事我安排,一顶一咋样(比正常每天多付一倍的煤),敞着怀干(5000打卡的好煤直接拉倒煤场,按残煤处理)。”张根发说:“只要魏科长不让我为难,你交代的事,没问题。”王四海站起来,讨好地冲张根发点点头,端起酒杯,说:“还是魏科长有、有面子,难得张、张厂长这么爽快,兄弟敬你,这杯我干了,大家随意。”一杯酒干下去,酒整急了,王四海的脸像铺了一层红布一样,扁担沟眼睛眨了两下,嘴也开始打镳:“有钱大家赚,大家赚,兄弟绝对亏不了你,再说,我们魏、魏大哥也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亏不了你……你说是不是,美女”,说完,把一张长脸转向严有方,并用细长的手指抓严有方的手,严有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身子,王四海还是抓住严有方的手不撒开。“美女,有钱大家赚,你说是不是?”一张满嘴酒味的嘴巴往严有方跟前凑合,严有方厌恶至极,身子不停地往后躲。向张根发发出求救的眼神。

  张根发酒杯往桌上一磕,砰地一声,王四海吓了一跳。张根发脸往下沉,说:“我张根发不是差酒的人,事可以办,不过,你的狗爪子老实点,别他妈哪都放。”说完,一仰脖,一杯白酒见了底。

  王四海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嘎了几下嘴巴。魏浩天晃着大脑袋冲王四海说:“你他妈的别喝点猫尿瞎聊扯,张厂长说得对,你放规矩点!”王四海还想说些什么,魏浩天冲他只使眼色。

  王四海急忙把脸转过来,眉眼间愣挤出了一点笑意,说:“张厂长,算小弟得罪了,我对严小妹也没什么恶意,陪个不是,又倒了一杯酒,自己干了下去。”说完,从兜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钱,递给张根发,说:“张厂长帮兄弟这么大忙,这点意思,请张厂长收下。”张根发没有接钱,说:“看在魏科长的面子上,事可以办,这钱就免了吧!”魏浩天晃着大脑袋说:“既然看我的面子,那就把这玩意收下,说完,把钱递给张根发,这钱你不收下,不是不给四海面子,而是不给我老魏面子。” 张根发看了看王四海,又看了看魏浩天,接过魏浩天递过来的钱:“那我听你魏科长一回,这东西先放我这一阶段,回头,多请你几回。”说完,把钱揣到了兜里。看事情已经办成,魏浩天冲王四海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告辞。

  酒真是个狠角色,把平时霸气十足的张根发揉成了面团,脸色惨白,脚下无根,得靠严有方扶着才不至于躺在地上。酒精还不肯善罢甘休,像棍子一样在张根发的胃里翻江倒海地倒腾着,腥臭味的食物被酒精追赶着,迷失了方向,倒诌出来,从张根发的嘴、鼻孔里喷出来,哩哩啦啦的,弄得张根发满脸满身脏兮兮的浊物。

  严有方让饭店服务员开了楼上的一个房间,在严有方的搀扶下,张根发晃里晃荡地进了屋,冲严有方叨咕:“你说魏大脑袋给我这钱我应不应该要?”严有方没有吱声。张根发又自说自答:“这钱我不要不行啊,不跟他同流合污,会不高兴,会不给咱们翻煤,你说是不是?就像在一个污水坑里,别人都一身泥里拐杖的,你脸上一点土星没有,不行,人家会不跟你玩,你必须往脸上抹点泥,大家都脏兮兮的,才好玩。钱是王八蛋,我不在乎钱,我底下的400多个兄弟姐妹们得吃饭,得养家过好日子,我就得在这帮王八蛋面前装孙子,你说我容易吗?”严有方说:“张厂长,先别说了,你喝多了,先躺这休息一会儿。”把张根发放在床上,严有方拿毛巾擦拭张根发脸上残留的污垢。她的手碰到张根发脸的瞬间,刚才还唠唠叨叨的似乎顷刻间闭上了嘴巴。静默中有几分诡异,张根发的眼神迷离起来,像蚊子一样在严有方的身上来回的踅摸、叮咬,让严有方浑身痒痒的的难受。张根发抓住严有方的手,用力把她往怀里拽,一张还沾着残渣的嘴巴往严有方脸上凑合。严有方心里一阵恶心,用力挣脱。张根发似乎被激怒了,手里的力气加大了很多,眼神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霸气,像刀子一样钉在严有方的身上,似乎还要划乱她的所有衣服,赤裸裸地展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严有方被这样的目光蜇着,心里一凛,身体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往回拽的手也软了下来。严有方被张根发揽进了怀里,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坏笑,坏笑把脸上的皱纹凝结在一起,这张脸跟贾俊楠那张年轻白皙细腻清秀的脸比起来,显得黝黑粗糙衰老。一想到贾俊楠,严有方心里一沉,坚决地从张根发的怀里挣脱出来,嘴里喊了一声“叔”,转身走出房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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