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坎四十二

  初冬的太阳比平时来得稍晚一些。天气跟人的心情一样,阴沉沉的。懒洋洋的太阳从阴暗的天空中慢慢地拱出来,先是放出鱼肚白,在乌突突的云彩中,放出阴暗的光亮。刚才看火、救火、扑火的人也从紧张跌宕的情绪中走出来。缓过神来,重新着自己该有的角色定位。

  有人发现了在售楼处门前,正在跟消防队队员正在交流的严有方,喊了声,严有方在这。 听到了声音,分散在各个角落里的人向售楼处围拢过来。

  声讨声、谩骂声、哀求声像投过来的一颗颗子弹,袭击着严有方。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她的声音像一块石头投在大海中,瞬间被淹没。

  愤怒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传染。有人开始推搡严有方,售楼员开始还为严有方挡挡驾,但很快被人们切开,淹没在人群里。

  严有方后背被谁推了一下,脚下一滑,跌倒了。她感觉人们蜂拥而上,身上挨了无数脚、拳头痛击。刚开始有些疼痛,后来就麻木了。她拼命护住脸、头,说不定,今天就交代到这了,有一种末日到来的绝望。

  她听到了严有法一声喊声:“快救救她呀?这样会被人打死的。”扒开人群护着她。有人起哄:“你他妈的哪来的,这个叛徒。”人们的拳头、脚又往严有法身上落。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妈的,你们敢打我北坎分公司的人?”接着,又有人说了句:“对呀,小严子再大的错,也轮不到这帮孙子打呀?咱煤场啥时候吃过亏呀,这姐俩是咱们的姐妹呀?谁动弹她们,咱们不能不管!”

  那些被生活磨掉棱角的的煤场里的下岗职工,尽管他们平时干人力三轮车、力工、卖水果劳累的工作,在平时的生活中,太多的忍气吞声使他们变成了老好人。此时,因为他们曾经的姐妹严有方、严有法的受伤再次激起他们的血性。当年,在张根发的领导下,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又回来了,现在形成了两方势力,一方是十多个北坎煤场的原职工,一方是小额贷雇的几个赖子、农民工和买房子的人。虽然后者人多,但都各怀心腹事,买房子的人只希望房子按时交工,根本不想惹事;农民工也一样,抛家舍业的就为了挣点钱,动手打架,他们也没那胆;小额贷雇的那几个社会赖子倒是想挑事,挑农民工和买房子的人闹,这两伙人不闹,他们想往前冲,开始也打了煤场的人几下,这更加激起了对方的斗志,几个五旬以上的下岗职工表现出了超强的战斗力,刚开始双方还不分彼此。工人这方打红了眼,有人捡起砖头,打在对方一个头上,血立马这人头上流下来,这些混混们一看见了血,撒腿就跑。

  很快,煤场的人占了上风,十几个人围了个小圈,把严有方围在中间保护起来。有两个女的把严有方扶起来,严有方的眼里已经噙满泪水,感觉最愧对的就是北坎煤场的这些兄弟姐妹,这次要是能解这个套,最先要还的就是这些的钱。

  严有方冲这些人一个个摆手,算打招呼了。还没打完招呼,警察从人群中冲进来,是本片的派出所副所长,副所长对严有方说:“严总,你们这里的冲突有人报了案,群众也有人受伤,你跟我到所里一趟录个笔录。”严有方点了点头。还没等他们走出人群,又有警察进来,说是市经侦支队的,有人告严有方这头有非法集资行为,要带走调查。这头刚说完情况,人群中又走出四个人,几个人面容严肃,拿出证件,说是省高检的,在这蹲守好几天了,也没看到严有方的身影,有重要事情要严有方去配合组织调查。到底谁带走严有方,几伙人在交涉。

  严有方说,我要方便一下。几个人看了看,人有三急,这事得让办。于是,大家交换一下眼神,表示同意。几个人跟着严有方,男的留在了楼梯口。两个女人留下了卫生间门口,严有方照着卫生间的镜子,看到满脑袋白色灰尘,像一片片白雪落在头发上,那些严有方用手搽一下,没掉,她散开头发,她用水清洗着,头发散开,白花花的一片在水池里荡漾,这回她看清楚了,不是灰尘,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夜白头吗?她照着镜子,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脸灰呛呛的,有些地方还被刚才蹭在地上,充了血。满头的白发已经无法阻挡,还有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不知啥时,窗外飘起了雪花,轻轻的,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她打开窗子,看着未来城已经封顶的房屋。一点一点的,这些房屋盖上了银装素裹,风一刮,又露出了里面黑黢黢的混凝土的颜色。

  这些仿佛在她眼前消失,又变成了车道、煤场。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模样,那些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多么盼望有一场雪休啊,他(她)们在大雪中堆雪人打雪仗,嬉戏玩耍……只有一个人,一双思索的眼睛、一双不甘的眼睛望着她现在站着的方向,问她,这办公室里的工作生活一定很气派很悠闲很荣耀很幸福吧?她知道,那正是二十岁的自己,五十岁的她无法回答她二十岁时提出的问题。

  一阵风吹过来,雪花飘在她的脸上,与眼里涌出的泪水融合在一起,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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