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某种令人感到无限厌恶的事,忍不住讥笑与侮辱,我负气出亡,逃到一个荒漠的地方。那似乎是亚洲之外的别一洲,地土非常荒瘠,连土人野兽也都已绝迹,只有一批不容于国内的叛徒在此啸聚着,度着艰苦的生涯,据传闻他们都是非常剽悍凶恶,陌生人一到他们的手里都有丧生的危险。我一到那里,首先便遇到了两个风尘憔悴的白种人,初时以为他们便是传说中的凶徒,但后来知道也是两个不幸的旅行者,于是便共同计议着躲避我们可怕的敌人的方法。这群啸聚者时时派人到地面巡逻,我们一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便赶紧缩在山洞隐蔽的所在。

  后来他们把一袋食物故意放置在我们的地方,忍不住饥饿的引诱,才一探出首来,便被他们抓去监禁了。之后我探知他们并不是如传闻那样穷凶极恶的人,原都是有血性的侠少年,因不满国内的政治,或公开地叛变,失败逋亡于此,所以严防外来的人,也无非害怕是政府遣来的侦探,要将他们缉捕的缘故。

  然而我却憎恶起我那两个同伴来,他们正在用卑劣的方法设法通知他们国内的政府,详细告知此地的一切形势,将有不利于他们的俘获者的企图。一知道了这,我便不顾卖友的嫌疑,把一切去告诉了党徒的首领。这两人知道事发之后,一个已吓得半死,一个在被呼唤着拿去捆绑的时候,却紧紧地抱住我的腿,像要生噬我的样子,那首领拔出枪来,把他击死了。后来我也成为他们中的一个,过了好些年头,一方面努力于植物学上的探求。这样地到了垂暮之年,这一群人也逐渐地零落起来了,而生活的困苦则年甚一年。

  我又思念起故乡来,久已忘诸脑后的你的可爱的影子,也突然在我心中复活起来,使我感到无限的牵萦。最后决定一个人芒鞋负担,飘然潜归,只遗留给那些朋友们一件贵重的物事,是我新近搜探的发现。那是几根小小的草秆,其中各有几个如臭虫一样的小虫,这些虫的腹中各有一粒谷子,把它们埋在地中,它们死了之后,谷子便会在沙地上生长起来,和稻麦无异。

  自己飘然回到故国之后,认识的人是一个都没了,而且深信你也已经死去,但终于在一个角落里访到了你,你是那么老得使人完全认不出来,倘使不是因为你的姿态在我心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的话。耳朵完全是聋了,只眼睛却像少年人一样明亮,人家说你这些年来完全不曾说过一句话,也许简直连说话都已忘记了。

  我知道你一定怪我当初的杳无音信的出亡,我永远想不出,别人也不能告诉我,你这些年来的生活的情形,你自己则除了你的形态之外不能使人相信还是个活人,除了眼灼灼地注视之外,你全然不动情感地看着我归来,我也不知道你还认不认识我。但我既然已回到你的身边,我已满足了,我发现你的美好并不曾随着外形的消枯而失去,我找得出一切过去梦似的记忆,我重又感到了青春的血在流,当我像小孩一样在你沉默的怀中打滚的时候,我想像你是在抚我爱我,所以不如此者,只因为你已完全忘记了这些动作之故。总之我又沉醉在爱天恋地之中,虽在旁人的眼中那是如何可笑。最后有一天我们死在一块儿。

  除了我,我的朋友,谁还能做这种滑稽的梦?

三日


  不要相信任何巫卜的话,我愿意把那算命的打一个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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