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伟兄很有意思,叫他编年刊,他就在年刊的弁言上斥年刊的无谓,说要是把出年刊的钱化在别种有意思的事情上,一定好得多。你为什么诗刊作序,也可以这样说,说做诗是顶难为情的事情,诗人等于一只狗,要是把写诗的精神去提倡新生活,一定有意思得多。要是有钱办诗刊,宁可吃几碗豆腐浆。我请求你千万不要再说什么诗是人类灵感的最高流露一类孩子说的话了。
我咳嗽了一声,在桌上的你的信纸吓了三跳。
笑话,真是笑话,恋爱没有条件,如何能成立。条件有种种不同,以金钱美貌为条件,我以为未必便比以学问道德为条件卑鄙,after all, this is 20th century,恋爱已不是浪漫的诗意的了。为什么你要说是恋爱的外婆?你的思想总是半生不熟,既然上了台,就该大言不惭,何客气之有。after all, this is 20th century。姑娘们不屑谈恋爱,是表示神气,但如暴露自己无人与之谈恋爱,未免使人听了伤心。万一男同学们听了你的自谦,信以为真,同情你起来,预备给你经验,你岂不又要心跳?唯物论者讲实际,艺术家们讲taste,唯物论的艺术家们讲灵肉一致,总之需要条件,不见得恋爱至上主义者们会恋爱一条癞皮狗。你如袒护反面,我一定得给你一顿教训。
Shall I thus wait suffocatingly for death?于是我读到你诗意的叙述,哎,流落四方,梦花幻灭在不同的土原上,夕阳的光辉下望着蓝空微笑死去,能作这样的想头,不也是幸福吗?我希望我在一间狭小的斗室里,人声的喧嚣中,乌烟瘴气的周围,红着眼睛,白着嘴唇,脸上一抽一搐地喘着气死去。
这两夜,每夜做乱梦,我实在是不爱安静地睡去的,夜静后毫无声息,我会觉得很寂寞,巴不得汽车、无线电、哭、喊、救火车的哭声尤其有趣,打牌、闹,一齐响了起来。因此我也是不喜欢无梦之睡眠,早晨无梦而醒,觉得把一夜工夫白白耗费了似的。这两夜每夜做乱梦,因此使我对睡觉有了热情,顶有趣的一个梦是在经理室里撒尿,尿桶刚放在经理的背后,完事之后大家对我看看,我有点惶愧又有点快乐。
当然你尽管说“我不想望你到杭州来”好了,因为即使你想望,我也是不会来的。
福我已经太多了,以后你得祝我长寿,我希望活一百五十岁,看你曾孙的女儿怎样和人家恋爱。
我的信都写得太无赖,你如不喜欢这些,我以后也可以用八行书端楷恭书吾姐安好的,虽然纸墨笔砚都得买起来。
总之,我知道你所用的信纸是专为写情书用的,可惜不曾再撒一些香粉在上头,至少我闻不出。信封尤其有趣,那个黑小弟弟活像你。总之这是一个人的taste问题。
完了,再向你说一声口是心非的“我爱你”。
朱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