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在忧虑些什么,或是悲伤些什么,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聊。一点心事都没有,这使人生更为空虚。今天天闷热得有些可恨,我希望它再冷起来。上海连一个可以发发呆的地方都没有,房间里显然不是发呆的适当的地方,发呆的时候我喜欢看水,可是我不喜欢看黄浦江。心里只想跑出去,可是无处可去,而且完全没有跑出去的理由,然而好像非跑出去不可,因此我写这信,以寄信作为跑出去的理由。
一年以前,情形比现在还好一些。我很奇怪人们能那样安心于生活,有的人其实情形比我更糟,然而他们能若无其事地一天一天活下去。他们能安心于无灵魂的工作,无娱乐的生活,安心于他们又难看又蠢愚庸俗的老婆,她们的肚皮是老是隆起着的,安心于他们那一群猪一样的小孩,它们恰正是诗人所歌咏的纯洁天真的反面,龌龊的身体里包着一颗生下来就卑劣的心,教育的结果使他们变得更笨更坏。他们能安心地每天看报,从华北局势看起一直看到天蟾舞台的广告,闲时听着无线电弹词播音为消遣,能每夜足足睡九小时,能欠五个月房租而不以为意,除自己外不爱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爱他们,身体会一年年发胖起来,尽管市面的不景气。
朱儿 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