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廣達一路走着,路上逢着一棵細條杉樹,果然砍下,削成了一根護身棍。一路之上,所幸並沒遇到大野獸,不過遇着一隻孤行的豺狗。舉起棍子一比,也就跑了。這樣的順着山澗走,果然有一道水泉,和這乾溝會合。於是折轉上山,也不到半里,沿着山窪,有一大叢鳳尾竹林,星光下看到黑巍巍的一片。中間挑出一隻屋角,由屋下轉到大門口,是一座小小的廟門。仔細察看,門上懸着一方匾額,乃是白衣庵三個字,韓廣達一想,既然是座庵堂,這裏面應該是有尼姑的了。這樣的深山冷窪,如何有婦人在此出家。我哥哥要我在此求救,莫非向尼姑求救嗎?這時,萬籟俱寂,聽不到廟裏面一點響動。在門縫裏向裏張望,也不見一點光亮,只是黑漆漆的。事已至此,是不容自己退縮,於是丟了刀和棍子,且大着膽子,拍了幾下門。這就聽到庵裏有人問道:“這個時候,哪個打我們的庵門?”韓廣達聽到聲音,彷彿是個老婦人。便答道:“老師傅救命,我是走迷了山路的人。”裏面答道:“這又不是來往大路,如何更深夜半,在這裏迷了路?”韓廣達道:“師傅,你且開了門,讓我進來細說。”裏面答道:“我是一個六七十歲老尼姑。開了門讓你進來,你要是歹人,我有什麼法子?你且先說。”那老尼一面說着,一面就開了房門,慢慢地又走近這大門。韓廣達在門外聽她的舉動,很是清楚的,知是她已在門裏,靜靜站定了。心想遲早是要把真話告訴她的,又何必等着。就把自己的行爲,略略的告訴她一點。她拍手在門裏笑道:“如何?我知道是個平常人,半夜裏不在會這山裏走着。門我是不能開的。你真有那種本領跳了進來,我就讓你進來罷!”韓廣達一看那廟牆,不過一丈一二尺高,不說跳,扒也扒上去了。她叫我有本事跳進去,決不是把這一堵牆來試我。真是有本領的人,若是跳不過這一堵牆,豈不成了笑話?我哥哥曾再三的叮囑我,叫我不要在她面前賣弄本領,我還是小心一點,等她開門罷。便道:“老師傅,還是求你老人家救我一救罷!你老人家若是不開門,我就跪在這大門外等着。等到明天天亮,你老人家總會開門的了。”老尼姑笑道:“你果然這樣小的膽,何以又敢到胡家寨來尋你哥哥呢?”韓廣達道:“我知道你老人家是神通廣大的師傅。我們後生小子,怎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賣弄?”老尼姑笑了一笑道:“你這人說話很懂禮,我給你開門罷。”說着話,已把庵門打開了。
韓廣達在暗裏看時,這老尼姑也並沒有拿着燈燭,黑魆魆的中間,顫巍巍的慢慢走將過來。韓廣達一看,就很疑心:難道剛纔說話的,就是這個老尼姑嗎?聽她聲音,倒很是清脆的;看她的情形,卻又非常的衰弱,這簡直是兩個人了。當時迎上前,就和老尼姑作了兩個揖。老尼姑緩緩掩上門,對韓廣達道:“你隨我來罷。這樣夜深,庵裏是沒可以吃喝的東西。彌勒佛座前,有兩個大蒲團,暫在上面安歇到天亮。有什麼話,你明天再說,我還要去睡覺呢。”老尼姑將韓廣達引到過堂門前,讓他坐下。暗中摸索,點了一枝剩殘的蠟燭,插在石香爐灰堆裏。韓廣達纔看見這是一所茅屋,上面一個白木龕,供了一尊大肚羅漢,連帷幕也沒有。不過倒是打掃得很乾淨,地下一列擺着三個高蒲團。老尼姑指着蒲團道:“只好請你在這裏打一個盹了。”說畢,搖擺着她那枯瘦的臉,竟自向後殿去了。
這裏是個尼姑庵,尼姑又是個年老的人,韓廣達也只好委屈一點,就在蒲團上坐下。但是遠遠的傳來一種呼嚕呼嚕的聲浪,好像是一個壯年的男子,睡得極酣。這倒不由他不猛吃一驚。於是靜靜坐了一會兒,再向下聽去。那一種呼聲果然繼續的呼吸下去,並不曾停止。韓廣達一想,這庵裏的老尼,在這樣的荒山裏,本來很險。用一個壯年人作伴,也不算什麼。但是剛纔老尼說話,好像這裏就只有她一人,不便讓我進去,何以這庵裏,現在又有男子的呼聲?難道這老年出家的人,還當面撒謊不成。於是隨着那呼聲,慢慢的,輕輕的走出這個殿。聽到鼾呼聲,卻在東邊矮牆下面。那地方,只堆了一堆班茅草,卻沒有房屋。心想這是一個什麼人,不睡在屋裏,卻睡在屋外。走到草邊,伸頭望了一望,原來並不是人,是一隻牛。那牛蜷着身體,正睡得濃,呼聲更響了。仔細一想,不對,牛不會那樣打呼的。看看那牛,頭上沒有那兩隻角,身上毛茸茸的,圓滾滾的。星光下雖然看不十分清楚,似乎那毛上有斑紋,頭是圓而扁的。哎呀!這正是一隻老虎。幸而它還是睡着的,若是醒的,豈不是個白送了性命?心裏一陣慌亂,身上的汗如雨一般,只管流將下來。自己罵自己,我還站在這裏作什麼?還不應該趕快的跑。倒退了幾步,才跑進小殿去。那半截殘燭,並不曾滅了。趕着將那兩扇殿門一關,把燭吹滅,在黑暗中向外張望。
就在這一跑之間,就把那隻虎驚醒了。不到一會兒,只見它遠遠的走下那茅草堆,東張西望,復又起一個勢子,向草堆上一聳,上上下下把那長尾子,只在空中一剪一拂。韓廣達一想,怪不得老尼姑說要是有本領就由牆外跳進來,那一跳到牆裏,豈不正是送進虎口?心裏想着眼睛只管朝外望,看那老虎是否過來。手裏摸摸這佛殿門,只有一道小木閂,並沒有大門槓。那老虎若是來了,只要向前一撲,就會門和老虎一路打將進來。這殿裏什麼當家夥用的東西也沒有,只繩子懸了一截木料,是撞鐘的柱。現時屋子裏沒有光,也解不下來。這也沒有第二條妙策,只有守着殿門的窗櫺下,向外看守。若是老虎果然來了,它進來,我就打破窗戶,跳上屋去。料得老虎雖厲害,也不會追上屋來。他就是這樣,守着過了一刻鐘,又過了一刻鐘,總是見那老虎在那草堆上,跳上跳下,卻並不走。似乎這老虎有東西拴上了的,跑不開來。心裏才放寬些,心口震盪次數,慢慢減少。不過自己守着這窗櫺,無論如何,也不敢再睡了。
這樣一直守到天亮,這纔看明白,那不是一隻鉅額斑爛虎!項頸上圍着一條大鐵鏈。鐵鏈那頭,盤在一棵圍如斗大的木樁上。看那樣,雖然十分雄壯,但是並不暴躁,似乎受過許多訓練的了。這就料着無事,開了佛殿門,走上正殿。這正殿是石片瓦,又是石塊牆,雖然不大,看去很堅固。那老尼姑拿了一把掃帚,在牆下掃地。看她約有六十上下的年紀,光着一顆頭,頭髮茬子有半寸長,直森森的豎着,已經蒼白。臉上瘦瘦的沒有一點皺紋。穿了肥大的僧衣,把她那矮小的身軀,越像風中之燭一般。韓廣達這時纔看出來了,她確是個力量含在骨子裏的老前輩。因又上前拜了兩拜,懇求道:“老師傅,請你念我來求教的一片誠心,救我一救罷!”老尼姑笑道:“你是怎樣知道我住在這裏,來向我求救?”韓廣達也未使隱瞞,就把哥哥所告訴他的話,照實說了。老尼道:“你哥哥信老婆的話,倒這樣相信我!這胡家大姑娘,不幫了她的叔叔,倒幫着你們兄弟,這真是女生外相了!”說時舉了手上的竹葉掃帚,哈哈大笑。
正在她這一笑之中,只見她身後石牆上,有一塊二尺見方的石板,自己挪動起來,向外一折,立刻牆上現出一個窟窿。窟窿裏有一個人面,翩然一閃。老尼道:“你出來!庵裏來了生客。”裏面答應一聲,那石板又和牆合上了,立刻佛殿後跳出一個人來。韓廣達看時,那人也穿着增衣,卻換了一個高髻,似乎是帶髮修行的女尼。看她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圓長的面孔,一雙畫眉眼,卻有幾分姿色。老尼道:“客人,你起來。有年輕的人在這裏,跪着不像樣子。”韓廣達只好站起,和那少尼作了一個揖。那少尼板下一副冷靜的面孔,只微微一合掌,老尼道:“這是我徒弟佛珠,她還只二十三歲。不要說我們佛門地,容不得你們動殺機的人,你看我這樣年輕的徒弟,怎能容你在這裏?”韓廣達道:“弟子哪敢在這裏打攪,只要師傅指我一條出路,我就感恩非淺。”老尼道:“我不是鼓兒詞上的驪山老母,又不是南海觀音菩薩,怎麼指一條出路,就救了你?”韓廣達讓老尼一揶揄,不知怎樣說好,站定了沒個理會。老尼笑道:“也罷,我看你怪可憐的,我答應幫你一點忙。我後殿有一所廚房,你且幫我們燒火煮飯,我叫你時你纔出來,我就可以救你了。”韓廣達心裏半信半疑,也就只好照着她的話去做。
做過一餐早飯,也沒有什麼動靜。到了正午的時候,老尼來了,招招手叫他跟着上正殿。她拿出一條棉衲來,交給韓廣達,叫他把棉袍帽子鞋子,一齊換下。韓廣達問道:“老師傅要我的衣帽做什麼?”老尼道:“你只管照我的話辦。說破了,就不靈了。”韓廣達雖猜不出所以然,料得總是救他,也就照吩咐把衣換了。老尼一指殿上的橫樑道:“你先爬到這上面去,那牆上有一個錢眼,你且在那裏向外看看。”韓廣達由旁邊鼓架上爬上橫樑,果然那牆上有一個錢眼,可以看到前面殿上。老尼在下面昂着頭說:“韓家兄弟,你只可以守在上面,不要亂動。看見什麼,你也不要作聲!”韓廠達聽說,也就依了她。不多一會兒,只見那小尼佛珠,改了男子打扮,換了自己衣服。走到東塘下,將那鎖住老虎的鐵鏈,由木板上解了下來。拿着那粗鐵鏈,像牽猴子一般,牽着那老虎。那老虎比一頭耕牛還馴服,在她身邊慢慢的走出大門而去。韓廣達暗將舌頭一伸,半晌縮不回去。老尼姑自盤膝在佛殿蒲團上坐着,手裏敲着小木魚,口裏唸唸有詞,和着剝剝之聲。韓廣達心想:這是什麼意思呢?唸經就是救我嗎?他這樣忖度着,門口就有人敲着門環響了。
老尼放了木魚,由蒲團上站起,走到佛殿前。喊道:“遲不來,早不來,這個時候來!耽誤我念經了。不是胡家寨來的人嗎?你進來!”她喊罷,果然由庵門外進來七八個人,鮑天龍胡老五都在內。他們見了老尼,都躬身作揖。老尼道:“你們的來意,我都知道了。不是寨裏走了一個人,到我這裏來找嗎?”胡老五陪笑道:“師傅,你老人家怎麼說這話?我們早求過你老人家,不要問我們的事。人在這裏,願意交還我們,我們就領去;不願意交還我們,只要師傅說一聲。他不出去和我們作對,也就算了。”老尼冷笑道:“你們又不是走了一頭牛,跑了一頭狗。要人家交還你!不錯,昨晚上,是有一個人由那裏到我這裏來。但是我的徒弟下山去了,我沒有人燒飯,留下他燒飯來。你不信,你到我廚房裏去看看,水溝邊還有他的腳印。”胡老五笑道:“這個我不信。聽說庵裏是鐵桶挑水,又是深竈燒水,一把大火鉗有幾十斤裏!除了小師傅,別人是辦不來的。”老尼道:“你以爲他沒有多大本事嗎?你看看!”說時,老尼用手指着牆外對過的山坡。那男裝的少尼佛珠,正牽着那匹壯虎,一步一步向山上走。胡老五那班人一看,見山坡上果是韓廣達。胡老五倒着了一個虛驚,幸是在寨裏不曾親自和他交手。若是打起來,豈不要吃他的大虧?老尼道:“我的話說明了。你們願意,就請回去;若是不願意,我一個出家人,也不能和你動手。他人在對面山上,你們可以找他去。”胡老五估量着,未必可以將韓廣達拿到手。就陪笑道:“既是他在這裏,替老師傅作事,我們看老師傅面上,跟他和了。”老尼笑道:“你們跟他和了,還沒有跟我和。那佛殿下有兩隻木盆,你們一個人給我舀一盆水來,給我洗洗階沿石。算是冒犯了佛爺,和佛爺陪個罪;若是一個不字,我不干休。”胡老五笑道:“可以可以,平常要巴結師傅一點小事做,還巴結不上呢!”於是這一班人就輪流到佛殿後山溝裏去舀水。胡老五自然是首先一個去做,果然看見溝邊有一道男子腳印,在水沙裏印得很深。大家將水潑完,胡老五說:“老師傅還有什麼事沒有?若沒有什麼事,我們就要走了。”老尼笑道:“你們走就走罷,這一回算我放過你們。第二次再來,我就要不客氣了。請便罷!”那些人也不敢多耽誤,就相率出門。擡頭一看對面山坡上,只見那隻老虎,在草上打滾,牽虎的站在一塊大石上呆看。大家都擺了搖頭,不做聲的走了。
老尼見他們走了,便對樑上招了招手道:“現在他們走了,你可以下來罷!”韓廣達跳下來,向老尼連作了幾個揖謝道:“難得老師傅這樣搭救,做了這樣的圈套,他們以後不敢再來爲難了。”老尼道:“他們雖不敢來,但是你永久住在這裏,也怕遲早要中他們的毒手。”韓廣達道:“我本也要趕快逃出山去的,今天是來不及了,明天一早我就走。不過這裏的山路,節節都有胡家寨裏的人,恐怕他們不肯放過去。”老尼道:“今天胡老五領教你的本領了。他們的弟兄,未必還比胡老五膽大,敢來動你。只是他們今天才回去,你的本領,還沒傳揚出去。你暫在我殿外,住下十天半月,等他們把事說成了鼓兒詞,你纔可以放膽走。”韓廣達這時將老尼當作了活佛,她怎麼樣說就怎好,於是依了老尼的話,在庵裏住了半個月。
這半月裏,老尼有多大的本領,並未看出來。只是這少尼佛珠,真是一位不常見的女武士。每到東方剛要發亮的時候,她就在外殿旁一座小山崗上,迎着東方朝陽練習武術。她練習什麼,卻看不清楚。那殿後有兩把大石鎖,約摸有百十斤一個。她每日早起,由山下跳上山頭,如猿猴跳竿一樣,非常矯捷。上去時候,總提了兩把石鎖,下山來依然又帶到原處。韓廣達在窗櫺裏偷看不止一回,心裏倒很疑惑,這樣的年紀,這樣好的人品,這樣大的力量,何以卻出了家?這真不可解。有一天是下半午,天氣很好,老尼完了功課,端了一大盆山薯,放在那老虎面前,背了手,看那老虎咀嚼。韓廣達忽然想起一件事,因道:“師傅,我們都知道,老虎是吃葷的,何以師傅養的這隻老虎,卻也是吃素?難道也是老師傅訓練出來的嗎?”老尼道:“這隻老虎,是我在山上揀來的小乳虎,從小就餵養,喂到這大了,一個生成吃肉的東西,硬把它變成吃素。一來是佛法無邊,二來它也是不得已。我們養這一隻老虎,就像養一隻狗一樣,永久不讓它看到什麼是肉,它就不知道吃肉了。出家人爲什麼要躲在深山裏來?就是爲了不讓他看到花花世界,不去起那些邪念。”韓廣達道:“老師傅道德高深,說的這話很有意思,我也懂得一點。老師傅在這山上,大概多少年了?”老尼微微的笑了一笑,搖搖頭道:“我住在這裏,還不到三年哩。我出家三十多年了,心早定了,不像這老虎,不能見它的同伴。我住在這裏,全爲陪着我那徒弟。”韓廣達道:“哦,師傅是中年出家的。”老尼道:“出家人不撒謊,老實告訴你罷。我從前也是富貴場中的人,而且轟轟烈烈幹了些大事。我的丈夫跟着天國的大王,做了一場大夢,這種人就是你們叫的長毛子。後來大王到了大事不可爲,以爲這四川四圍是山,進可以戰,退可以守,就帶了他的部下,由南京一路殺進四川。這一條長路,到處是敵人,殺進來已是人馬睏乏。他又沒想到部下都是兩湖三江的人,到了這地方,人地不相宜。最後還是道路不熟,讓土司捉住。我的丈夫也就陣亡了。因爲我還有點力量,千辛萬苦,逃到川中,在一個庵裏出了家。阿彌陀佛,起初出家,我也勉強的,實在是逃命,心裏卻十分難受。於今我才知道,哪個人若沒有幾分緣,一定要勸他出家,也是一種罪過。”韓廣達道:“原來如此,老師傅那樣自繁華場中過來的人,都看破了紅塵,何況我們這樣手餬口吃的人?老師傅,我也要跟你出家了。”老尼笑道:“什麼?你也要出家嗎?小兄弟,這個事情比什麼都難,不是口說辦就辦得來的。不但是你,就是我那徒弟,我也不能讓她剪髮哩!我現在想起來了,我索性人情做到底,明日就找一個人送你出山,順便我還要辦一件事。”
韓廣達原苦沒有法子出山,現在聽老尼要送他走,又想起數千裏跑來找哥哥的,現在反將哥哥丟在這裏,未免心裏戀戀。看老尼師徒既然有這樣大的本領,就是到胡家寨把哥哥救出,胡老五那班人,又未必是她們的對手。因此跪在老尼面前道:“老師傅,我不知足,我還有點事要求求你。”老尼道:“你不必說,我已經明白了。你不是想救你哥哥嗎?這事在你心裏,也是一片至誠,不能怪你。但是你要知道,我在這裏所以能安然無事,一來是胡老五有些怕我;二來也因我有言在先,他不來犯我,我決不去幹涉他。我要是把你哥哥救出來,既拆散了他的婚姻,又失了我們的信約。”韓廣達聽她的口風,還不十分拒絕,索性跪着不起來。因道:“你老人家若是救我的哥哥,並不算是對他們失信,因爲我哥哥決不做強盜的。把我哥哥救出來,不傷他們什麼事;談到婚姻,我哥哥不過是讓人家綁了票罷了。”老尼因韓廣達只管央求,笑道:“你這人有點過河拆橋,你不是那九尾狐,你焉能逃得性命?現在你逃了生路,怎麼樣你又把她的婚姻拆開嗎?”韓廣達半晌說不出話來,只好站起,給老尼作了兩個揖道:“老師傅說得是,這也算是人心不足。我以後由他去,不提這事了。”
老尼笑道:“他在這裏做山大王,有吃有穿,又有老婆,多麼的好。你又何必要他下山呢?”韓廣達自知理短,就此不敢再說什麼。這一番話,也就過身忘去了。到了次日早晨,老尼把他叫到後殿裏去,對他道:“今日天氣很好,你就今日下山去罷。我在這山上三年,也不曾出這前後幾個山頭,我也不能爲你下山。我早給你約了一個朋友,在前面嶺上山神廟等你。你一路上要用的乾糧川資,都在那新朋友身上。你要說是我這裏的,他自然知道。”韓廣達都答應了,先拜謝了老尼,然後又請那少尼佛珠,作揖道謝,這就告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