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九时由家里回校,见你十二月七日的信在桌上,大约是昨天到的,而我外出未见。我料想日内当有信来,今果然,慰甚。三日寄的刊物则至今未到,但慢惯了,倒也不怎样着急。二日的信,乃晚间七时自己投在街上邮筒中的(便中经过),若六日到,则前后仅四天,也差强人意,而平常竟有耽搁至八天的,真是奇怪。
你“向来常常想到的思想”,实在谬误,“将人当作牺牲”一语,万分不通。牺牲者,谓我们以牛羊作祭品,在牛羊本身,是并非自愿的,故由它们一面看来,实为不合。而“人”则不如此,天下断没有人而肯任人宰割者。倘非宰割,则一面出之维护,一面出之自主,即有所失,亦无牺牲之可言。其实在人间本无所谓牺牲,譬如吾人为社会做事,是大家认为至当的了。于是有因公义而贬抑私情者,从私情上说,固亦可谓之牺牲,而人们并不介意,仍趋公义者,即由认公义为比较的应为,急为而已。这所谓应,所谓急,虽亦随时代环境而异,但经我决择,认为满意而舍此无他道,即亦可为,天下事不能具备于一身,于是有取舍,既有所取,也就不能偏重所舍的一部分,说是牺牲了。此三尺童子皆知之,而四尺的傻子反误解,是应该记打手心十下于日记本上的。
校事又变化起来了。反对派的学生们以学生会之名,向官厅请愿,又在校内召集师生联席会议,教员出席者七人,共同发表了一封信,责三主任为什么故意停课,限令立即开课云云。其实我们的卸责,学校的停课,是经过全校教职员会议种种步骤的,今乃独责主任,大有问罪之意;曾经与议的教员们,或则先去,或则诿为不知,甚或有出席师生联席会议,反颜诘责者。幸而学校已经领了一点款,可以借此转圜,校长应允回校,先仍由三主任负责,于是从明天(十三)起上课了,但另一消息,则说校长决不回来,不过姑允回校,使学生照常上课,免得扰嚷,以便易于引退,实“以进为退”也云。这使我很恐惧,倘她不回校,教育厅又不即派继任人物,则三主任负责无期,而且我还有被荐,或被派为新校长的危险,因为先前即有此说,经我竭力拒绝了的。我现在已知道此校病根极深,甚难挽救,一作校长,非随波逐流,即自己吃苦。我只愿意做点小事情,所谓“长”者,实在一听到就令人不寒而栗,我现在只好设法力劝校长早日回校,以免自己遭殃,否则便即走开,你说是不是呢?
你常往上海带书,可否替我买一本《文章作法》,开明书店出版,价七角,能再买一本《与谢野晶子论文集》则更佳。现已十二月中旬,再过三十多天便可见面,书籍寄得太慢,或在人到之后,不如留待自己带来,且可免遗失或损坏。香港已经通船了,你来也不必定转汕头,且带着许多书籍,车上恐怕也不如船上之方便。
从明天起上课,事情又多起来了。省妇女部立的妇女运动人员训练所,要我担任讲“妇女与经济政治之关系”,为时三周,每周二小时,在晚上,地点是中山大学。我推却而不能,已答应了,但材料还未搜得多少,现正在准备中。我自思甚好笑,自己实无所长,而时机迫得我硬干,真是苦恼。倘不及早设法倒下来,怕就要像厂甸的轻气球一样,气散而自己掉下来了,一点也没有法子想。
你的手有点抖,好了没有?
YOUR H.M.十二月十二日午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