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廿日的信都收到了,实在对不起,到现在才一并回答。几天以来,真所谓忙得不堪,除些琐事以外,就是那可笑的“□□周刊”。这一件事,本来还不过一种计划,不料有一个学生对邵飘萍一说,他就登出广告来,并且写得那么夸大可笑。第二天我就代拟了一个别的广告,硬令登载,又不许改动,不料他却又加上了几句无聊的案语。做事遇着隔膜者,真是连小事情也碰头。至于我这一面,则除百来行稿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但既然受了广告的鞭子的强迫,也不能不跑了,于是催人去做,自己也做,直到此刻,这才勉强凑成,而今天就是交稿的日子。统看全稿,实在不见得高明,你不要那么热望,过于热望,要更失望的。但我还希望将来能够比较的好一点。如有稿子,也望寄来,所论的问题也不拘大小。你不知定有《京报》否?如无,我可以嘱他们将《莽原》——即所谓“□□周刊”——寄上。
但星期五,你一定在学校先看见《京报》罢。那“莽原”二字,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写的,名目也并无意义,与《语丝》相同,可是又仿佛近于“旷野”。投稿的人名都是真的,只有末尾的四个都由我代表,然而将来从文章上恐怕也仍然看得出来,改变文体,实在是不容易的事。这些人里面,做小说的和能翻译的居多,而做评论的没有几个:这实在是一个大缺点。
薛先生已经复职,自然极好,但来来去去,似乎未免太劳苦一点了。至于今之教育当局,则我不知其人。但看他挽孙中山对联中之自夸,与对于完全“道不同”之段祺瑞之密切,为人亦可想而知。所闻的历来的言行,盖是一大言无实,欺善怕恶之流而已。要之,能在这昏浊的政局中,居然出为高官,清流大约无这种手段。由我看来,王九龄要好得多罢。校长之事,部中毫无所闻,此人之来,以整顿教育自命,或当别有一反从前一切之新法(他是大不满于今之学风的),但是否又是大言,则不得而知,现在鬼鬼祟祟之人太多,实在无从说起。
我以前做些小说,短评之类,难免描写,或批评别人,现在不知道怎么,似乎报应已至,自己忽而变了别人的文章的题目了。张王两篇,也已看过,未免说得我太好些。我自己觉得并无如此“冷静”,如此能干,即如“小鬼”们之光降,在未得十六来信以前,我还未悟到已被“探检”而去,倘如张君所言,从第一至第三,全是“冷静”,则该早已看破了。但你们的研究,似亦不甚精细,现在试出一题,加以考试:我所坐的有玻璃窗的房子的屋顶,是什么样子的?后园已经到过,应该可以看见这个,仰即答复可也!
星期一的比赛“韧性”,我确又失败了,但究竟抵抗了一点钟,成绩还可以在六十分以上。可惜众寡不敌,终被逼上午门,此后则遁入公园,避去近于“带队”之厄。我常想带兵抢劫,固然无可讳言,但若一变而为带女学生游历,则未免变得离题太远,先前之逃来逃去者,非怕“难为”,“出轨”等等,其实不过是逃脱领队而已。
琴心问题,现在总算明白了。先前,有人说是司空蕙,有人说是陆晶清,而孙伏园坚谓俱不然,乃是一个新出台的女作者。盖投稿非其自写,所以是另一样笔迹,伏园以善认笔迹自负,岂料反而上当。二则所用的红信封绿信纸,早将伏园善识笔迹之眼睛吓昏,遂愈加疑不到司空蕙身上去了。加以所作诗文,也太近于女性,今看他署着真名之文,也是一样色彩,本该容易识破,但他人谁会想到他为了争一点无聊的名声,竟肯如此钩心斗角,无所不至呢。他的“横扫千人”的大作,今天在《京报副刊》上似乎也露一点端倪了;所扫的一个是批评廖仲潜小说的芳子,但我现在疑心芳子就是廖仲潜,实无其人,和琴心一样的。第二个是向培良,则识力比他坚实得多,琴心的扫帚,未免太软弱一点。但培良已往河南去办报,不会有答复的了,这实在可惜,使我们少看见许多痛快的议论。
《民国公报》的实情,我不知道,待探听了再回答罢。普通所谓考试编辑,多是一种手段,大抵因为荐条太多,无法应付,便来装作这一种门面,故作秉公选用之状,以免荐送者见怪,其实却是早已暗暗定好,别的应试者不过陪他变一场戏法罢了。但《民国公报》是否也这样,却尚难决(我看十之九也这样)。总之,先去打听一回罢。我的意见,以为做编辑是不会有什么进步的,我近来常与周刊之类相关,弄得看书和休息的工夫也没有了,因为选用的稿子,也常须动笔改削,倘若任其自然,又怕闹出笑话来。还是“人之患”较为从容,即使有时逼上午门,也不过费两三个钟头而已。
鲁迅。四月二十二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