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十六)午饭后回办公处,看见桌上有你十日寄来的一信,我一面欢喜,一面又仿佛觉着有了什么事体似的,拆开信一看,才知道是这样子。
校事表面上好像没有什么了,但旧派学生见恐吓无效,正在酝酿着罢课,今天要求开全体大会,我以校长不在,没法批准为辞,推掉了。如果一旦开会,则学校干涉,群众盲从,恐怕就会又闹起来。至于教职员方面,则因薪水不足维持生活,辞去的已有五六人,再过几天,一定更多,那时虽欲维持,但中途那有这许多教员可得?至于解决经费一层,则在北伐期中,谈何容易,校长到底也只能至本月卅日提出辞呈,飘然引去,那时我们也就可以走散了。MY DEAR TEACHER,你愿否我趁这闲空,到厦门一次,我们师生见见再说,看你这几天的心情,好像是非常孤独似的。还请你决定一下,就通知我。
看了《送南行的爱而君》,情话缠绵,是作者的热情呢,还是笔下的善于道情呢,我虽然不知道,但因此想起你的弊病,是对有些人过于深恶痛绝,简直不愿同在一地呼吸,而对有些人又期望太殷,不惜赴汤蹈火,一旦觉得不副所望,你便悲哀起来了。这原因是由于你太敏感,太热情,其实世界上你所深恶的和期望的,走到十字街头,还不是一样么?而你硬要区别,或爱或憎,结果都是自己吃苦,这不能不说是小说家的取材失策。倘明白凡有小说材料,都是空中楼阁,自然心平气和了。我向来也有这样的傻气,因此很碰了钉子,后来有人劝我不要太“认真”,我想一想,确是太认真了的过处。现在这句话,我总时时记起,当作悬崖勒“马”。
几个人乘你遁迹荒岛而枪击你,你就因此气短么?你就不看全般,甘为几个人所左右么?我好久有一番话,要和你见面商量,我觉得坦途在前,人又何必因了一点小障碍而不走路呢?即如我,回粤以来,信中虽总是向你诉苦,但这两月内,究竟也改革了两件事,并不白受了苦辛。你在厦门比我苦,然而你到处受欢迎,也过我万万倍,将来即去而之他,而青年经过你的陶冶,于社会总会有些影响的。至于你自己的将来,唉,那你还是照我上面所说罢,不要太认真。况且你敢说天下就没有一个人是你的永久的同道么?有一个人,你就可以自慰了,可以由一个人而推及二三以至无穷了,那你又何必悲哀呢?如果连一个人也“出乎意表之外”……也许是真的么?总之,现在是还有一个人在劝你,希望你容纳这意思的。
没有什么要写了。你在未得我离校的通知以前,有信不妨仍寄这里,我即搬走,自然托人代收转寄的。
你有闷气,尽管仍向我发,但愿不要闷在心里就好了。
YOUR H.M.十一月十六晚十时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