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與文學》序

  壁上掛一把拉皮黃調的胡琴與懸一張破舊的無弦古琴,主人的胸中的情調是大不相同的。一盆芬芳的薔薇與一枝枯瘦的梅花,在普通文人的心目中也會有雅俗之分。這事實可用民族對於事物的文學歷史的多寡而說明。琴在中國已有很濃厚的文學背景,普通人見了琴就會引起種種聯想;胡琴雖時下流行,但在近人的詠物詩以外卻舉不出文學上的故事或傳說來,所以不能爲聯想的原素。薔薇在西洋原是有長久的文學的背景的,在中國,究不能與梅花並列。如果把梅花放在西方的文人面前,其感興也當然不及薔薇吧。

  文學不能無所緣,文學所緣的東西在自然界中要算草蟲鳥爲最普通。孔子舉讀詩的益處,其一種就是說“多識乎鳥獸草木之名”。試翻毛詩來看,第一首《關雎》是以鳥爲緣的,第二首《葛覃》是以草木爲緣的。民族各以其常見的事物爲對象,發爲歌詠或編成傳說。經過多人的歌詠及普遍的傳說以後,那事物就在民族的血脈中遺下某種情調,呈出一種特有的觀感。這些情調與觀感,足以長久地作爲酵素,來溫暖潤澤民族的心情。日本人對於櫻的情調,中國人對於鶴的趣味,都是他民族所不能翻譯共喻的。

  事物的文學背景愈豐富,愈足以溫暖潤澤人的心情,反之,如果對於某事物毫不知道其往昔的文獻或典故,就會興味索然。故對於某事物關聯地來灌輸些文學上的文獻或典故,使對於某事物得擴張其趣味,也是青年教育上一件要務。祖璋的《鳥與文學》,在這意義上不失爲有價值的書。

  小泉八雲曾著了一部有名的《蟲的文學》,把日本的蟲的故事及詩歌和西洋的關於蟲的文獻比較研究過,我在往時讀了很感興趣。現在讀祖璋此書,有許多地方令我記起讀《蟲的文學》的印象來。

刊開明書店版賈祖璋著《鳥與文學》(193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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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丏尊
类型:散文随笔
总字数:685
阅读量: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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