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盧季韶(繼韶)一九二四年五月十九日

季韶:

  十七日上午,接到您的一封長信,讀過之後,我用紅筆打了許多圈——當了國文教員,成了習慣:每逢看見合意的文章,一定要用紅筆來圈。

  您所主張的“學說”,正是我所要走的一條大路。我很奇怪:我們兩人從兩個 curves 上,走來走去,走到一個 vertex 上去了。這也正是“出人意表之外”的事,但也未嘗不在“人意中之內”呢!

  說到這裏,我有一層顧慮:就是一句極平淡的話,叫作什麼“言之匪艱,行之維艱”。我也是緊張——君培不是說過什麼“劍拔弩張”嗎?(這句話也許是屏兄說過的,我忘記了。)但是一方面,我又覺得自己太“脆弱”了——也就是您來信中所說的“一紮就破”。過了廿七年的“女性”生活,一旦要做個“革命家”(男性的強者),談何容易呢?我現在有兩樁憾事:一樁是我的身體太糟,一樁是我的精神太壞。這兩樁我又歸納成一樁,就是身體太糟。所以現在要鍛鍊身體。暑假後,如能到青島,則必從事於運動休養。三年有成,鍛鍊成一條鐵漢,那時,捲土重來,再與社會血戰一場。不然,即使不豎降旗,怕也要“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附帶聲明一句:我決不自殺,決不灰心。我暫時的主張是:“站起來,能揍人;趴下,能捱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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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當初想着做一番事業,歸根到底,不能如願;於是著書立說,以希後之人有能實行其學說者:孔、孟及諸子是也。我呢,恰是與此相反。鎮天價,扛着管筆,東塗西抹得煩了,於是擱下筆,走入殺場;雖是一腔憤氣,也不能不算是逢場作戲。昔漢班超嘗投筆於地曰:“大丈夫當效張騫、傅介子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乎?”我則異於是。我之投筆,乃是武大牛所謂“老鼠轉缸邊”,轉來轉去,自己煩了,便一頭跳下藍靛缸去也!!!

  說句笑話:我也不肯投筆覓封侯。唐王昌齡(?)詩曰:“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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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後日,要收拾東西。大後日君培要來,一禮拜中怕不能寫長信呢。

  此頌康健!

顧隨敬復 月之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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