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盧季韶(繼韶)一九二三年九月八日以前

季韶老弟:

  不通信者又一週矣!不知近中又與次簫、芸生、幼臣相聚,快談幾次也。

  我懶而且多病。前數日傷風甚劇,使我疑爲舊疾復作,與君培一信,大發其牢騷。不料賤恙方愈,得君培書,則謂渠亦患“神經衰弱”矣。咳,可憐!我輩窮書生無一不窮——其遇合窮,其精神窮,漸而至於身體亦窮,固不僅窮於Money而已!我近日固主張“唯我主義”;然而此“我”亦漸非吾有,奈何!?奈何!?

  屏哥甚忙於案牘及紙片,亦屬“不得不”之生活。幸有我在此,尚可以相對言愁。(咳呀!老弟!幸勿信此“相對言愁”爲實話;其實乃文學家張大其詞以聳人聽聞之言耳。)

  前日與屏兄同出新東門,至東南城角。碧波流藻,斜陽織霞,甚可愛。行次見草際石罅中有泉涌出,涓涓入河。以其太清,因與屏兄議定,明日攜“宜興瓷”古式茶杯來,挹泉共飲。

  昨日飯後,攜杯往,痛飲三大杯,覺臟腑清涼,直下十二重樓,大似在祈年殿下痛飲冰鎮汽水、啤酒時也。濟南誠勝地,但少雅人如吾兩人者一爲之點綴耳!

  歸時,以杯自河內撈得二蝦——一大一小。即養諸案頭筆洗中。此筆洗亦宜興瓷制,上有鐘鼎文,式甚古。內已有登州文石四五枚。二蝦在其中,悠悠然,洋洋然,若哥倫布尋得新世界後,在岸上祈禱上帝時,“Amen!”

  不意今朝,屏兄發現小蝦臥於桌上,拾置筆洗中,則浮於水面,不能游泳,死矣!噫!可……賀也。因爲它不安於“狹的籠”的生活,欲覓自由;不得,而又以身殉之者也。我重複將它的弱小、彎曲的身軀,在水中撈起,爲之祝福,爲之懺悔,並葬之於大地之上,空氣之中。但願我身後結局,亦如此小蝦之又光明又詩趣,便心滿意足矣!

  蚊子直咬我,又有點兒頭疼,再談,再談!

顧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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