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來忙得要死，所以老沒給你信。今天放了寒假；有四位夥計，於早晨乘膠濟車晉了省，所以我們留校的人多少都覺得有點寂寞。到了晚上，寒風吹着，下起“霰”來，我同伯屏都感到一種“歲雲暮矣，風雪悽然”之想。於是便再邀請了兩位還沒回家的同事——一個程仰秋，江西南昌人；一個王翔千，山東諸城人——到我們屋裏談天，又買了些瓜子、糖、青果之類吃着。
清談原沒有好些話，於是仰秋和翔千提議對“神仙對子”。這種對子的作法是一個人先把一句詩的每一個字不按次序地一一寫出來，讓他人一一地對；就這樣亂七八糟地一個單字一個單字地出下去，他人也一個單字一個單字地對下去。對完了之後，再按着原句子的順序排列出來，看看是否有講，或者不通。結果往往令人失笑。有時也有很好的詩句——並且這種詩句按着理知去作，有時也未必作得上來。我底下寫出幾個來讓你和君培看看，好共享我們的笑。
我出的是——
1.遲 2.去 3.夕 4.映 5.帆 6.遙 7.陽
伯屏： 快 歸 朝 吹 鳥 倘 日
仰秋： 早 離 年 催 客 每 暮
翔千： 遠 看 秋 當 處 偶 色
這七個字不是一時寫出來的，乃是出了一個又出一個。對的人也是對了一個又對一個，彷彿猜謎似的。
我出的詩句照原本排列出來是——
夕陽遙映去帆遲
於是他們的句子成了——
朝日倘吹歸鳥快（伯屏）
年暮每催離客早（仰秋）（“離”字如改作“歸”字，更妙了。）
秋色偶當看處遠（翔千）
結果評定甲乙，伯屏落選，仰秋第一，翔千第二。
第二回，翔千出的是——
1.轉 2.流 3.繞 4.芳 5.江 6.甸 7.宛
羨季 回 水 連 臭 郭 溝 來
伯屏 旋 涌 盤 汲 水 泉 回
仰秋 連 系 依 念 我 懷 頻
原句是“江流宛轉繞芳甸”，於是我們的句子成了——
郭水來回連臭溝（羨季）（“郭”如改作“野”更妙。）
水涌迴旋盤汲泉（伯屏）
我係頻連依念懷（仰秋）
這回我的句子雖不甚雅，對得卻工——“來回”對“宛轉”，“臭溝”對“芳甸”，真是巧極——所以我第一，然而大家都笑得上不來氣了。仰秋的句子不成話，大家益發笑不可仰。
第三次，仰秋出的是——
1.落 2.香 3.歸 4.花 5.瓶 6.硯 7.筆
羨季 飛 遠 往 鳥 野 林 山
翔千 懷 苦 在 想 夢 人 心
伯屏 來 照 去 日 曉 山 峯
原句是“瓶花落硯香歸筆”，於是各句成了——
野鳥飛林遠往山（羨季）
夢想懷人苦在心（翔千）
曉日來山照去峯（伯屏）
這回伯屏奪魁了，妙在“來”、“去”兩字用得在可解不可解之間，很有舊詩的滋味。翔千的句子很工穩，列在第二。我的句子又牽強，又板滯，所以這回貼在榜尾了。
☆ ☆ ☆
老弟看了以上的話，以爲何如？如果高興，何妨同芸生、君培試辦一下。有趣着呢！
夜深了，眼睛有點兒發花，不寫吧！
寶隨 一月廿一日
我的眼睛近來好了。只有點花，還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