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盧季韶(繼韶)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繼韶四弟:

  昨夜給君培寫了一封長信,此刻也許你早已看見了。今天高師夏令學校原本教學生去逛頤和園。但是從昨天晚上到今日下午雨總是接連不住地下;此事當然取消,所以我趁這個工夫寫給你一封長信。

  一年多的通信,一週間的會面,使我對於你有十分完全的瞭解。伯兄有一次對我說:“繼韶弟有點兒聰明外露。”又說:“繼韶有點外強中乾。”這八個字的批語,正所謂知弟莫若兄。然而我對於您卻只有兩個字的批評:


乾剛

  第一個“乾”字,是我說你的性情太乾燥——就是興趣少一點,再縮小範圍,就是說嗜好太少了。我在前幾年最頹唐的時候,最好聽戲;這是我的嗜好,也是我的興趣所寄的地方。藉此可以使我不至於自殺,不至於發狂。老弟須要知道嗜好並不是一個壞名詞,嗜好到了最深的時候,真有昂頭天外、脫身紅塵之想,你看這是何等的境界啊!

  我看你既沒有嗜好,又沒有寄興的地方和事情;所以左轉右轉,總脫離不了塵世的煩惱。自然自己要發牢騷,鬧脾氣。我也並不是說牢騷不可發,脾氣不可鬧,不過卻萬不可以此爲常。一天裏面總要有一兩小時,一週裏總要有一兩天,痛快淋漓、飄飄若仙的時候,纔是少年人的修養。

  昨天在伯兄處,看見你的信,說自見我以後,對於文學發生興趣。如果這樣長久下去,倒可以使你那乾燥的性情,變得溼潤一點。也算我不白到涿縣一趟,也不枉你招待我幾天了。我真榮幸極了。

  第二個“剛”字,本不算得一種毛病。孔子還說過“吾未見剛者”呢。但老弟也要知道“過剛則折”也是一句實話啊!少年人的“剛”字泰半是血氣之勇和幼稚的感情,正所謂一不得志,則抑鬱悲傷,不能自已。我輩既然不樂意去掉了“剛”,去做一個滑頭;必須要想法子去維持“剛”而不至於“折”。

  我以爲保“剛”莫善於養“堅”。譬如鐵是剛的,然而生鐵最好折;熟鐵卻不然了。這就因爲熟鐵於剛以外,又加上一個“堅”字的原故。這就是古人所謂“養氣”的功夫。老弟不笑我迂腐嗎?

  我近幾天,白日在高師上課,星期一、三、五晚間,在世界語學會學世界語。雖然忙,倒也覺得有趣,似乎比教書強。詩文好久不作,打算一兩天內,靜靜心,要寫點兒什麼了。其實在暑假期中,任什麼也不作,倒可以養腦,未始非有益之事,且走着看吧!在給伯兄信中,知道你要作小說,我很贊成,盼望你早早脫稿。

  《十日》已出版,其中俱是些政治問題,我不高興投稿。此時覺着《深夜》越發有出版之必要。只可惜我們團體中人數太少,稿件怕有不充足之虞。

  今天下雨,枯坐無聊,很想念家鄉,並且很想念“她”。我是一個何等的不長進的少年人啊!

  其餘的話,請看我給君培的信;並請也讓君培看看這封信。

  祝你愉快!

老顧 七月廿二日下午


  伯母大人尊前替我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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