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盧季韶(繼韶)一九二二年四月四日

季韶老弟:

  你寄我的信和明片,都已接着。因爲我這兩天“沉不住氣”,沒得坐下,所以沒得寫回信。前幾天你和君培的信,使我精神上受了許多安慰。我若再不努力向上,真有點兒對不住良友的苦心了。今日十點鐘又得着老弟從涿縣來的信,又是竭力替我打算。老顧真何幸而得此熱心之朋友乎!

  你勸我晉京做事和求學,這事我何曾不想着來?只是沒有機會可乘罷了。並且還有一層爲難處。(我從沒告訴過別人,伯屏兄也不知道。)我自去冬先大父去世以來,境況完全變更了。我以前做事並不爲“錢”。——你也許聽伯屏兄說過。但是如今不得不爲“錢”了。可憐可憐!

  家嚴兄弟四個,而且舍下上上下下有卅餘人靠着家庭吃飯。先大父歿後,老兄弟四個已竟有點兒過不到一處。又加上連年鬧土匪,鬧旱,商業和土產(糧食)都受了損失。家中用度,漸漸地緊起來。家裏雖然還不至於向我要錢,只是我也是有妻子有兒女的人;況且又做着事,自己屋裏的用度,還能好意思再用“公中”的錢嗎?我又是“自由”慣了的,不會“事家人生產”。現在我在女職,每月只得大洋五十之數。實說還不夠我自己“掄”的,你教我怎樣能長久維持下去?離了濟南,急切又找不到相當的位置。真把我坑苦了!

  我的意思:是尋一個報酬較優而課程較少的位置。一方面可以組織所謂的“小家庭”,一方面又可以得間做些文學上的事業。只是天下事哪有這樣如人意的呢?然而若不能這樣,我一生便只好教“魔鬼”玩弄了!再也不得有“生人趣”了!這也算得是我小時處境過順的懲罰!天哪!

  我在濟南,可以說沒有一個可共患難的朋友,也沒有一個真認識顧某的爲人的。王洛平極意聯絡我,那是一種政客手段,想着用我做他的“祕書”——不如說是“聽差”還恰當些——我如今也看明白了。但是“王派”失勢,我如今想當“聽差”都沒處去當。所以我前一信裏說:“濟南緣分,盡於今春!”也不過想着“遷地爲良”而已!

  比方我強說有一個半個的好朋友(比較的):第一便算劉次簫——便是去年給伯屏送網籃那位“密斯脫”。我們兩人一見面便很契合,也許因爲天性中有相近的地方。他逢人便替我說好話,真不曉得爲着何來。便是那位Mrs劉——劉崔紉秋——也很和我談得來。只不過劉是一個宦場中人,非吾輩中人。我在濟南的近一年,只交了這麼一個人,你說我還有什麼意思?怎麼會不寂寞?怎麼會不想着逃跑?

  總而言之,以前,我只顧自己便行,現在又加上“內顧”之憂了。老顧只怕有點兒“顧”不過來了。昨天有個人和我開玩笑說:“羨季,你確有文學的天才。只是‘文人多窮’,你既然想着做文學家,窮窮又何妨?你不曉得‘窮而後工’嗎?”我想如果“窮”能“玉我於成”,窮也值得。只是連累着“她”和“孩子”都窮起來,可真有點難爲情!

  還有好些話,夜深了,下次再談吧!

  再者,我近來託庇很康健,吃得很甜。新近又作了幾篇《啞啞集》式的散文詩。昨天寄了一首給伯兄。

  老弟能不能把這封信轉給伯兄和君培?

  祝老弟看書的程度增加,和尊府上都平安!

你的好友顧隨的話


四月四日夜十二點


  伯屏兄:

  這一封信,本想寫給季韶。寫完了,又想如果季弟十號晉京,這封信只怕有點趕不上。所以先郵寄伯屏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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